亥时三刻。
春婵和澜翠将灯盏中的蜡油清掉,拨了拨灯芯,殿中也亮了些。
“娘娘,您真不歇息了?”
嬿婉盯着两手间这缠成乱麻的丝线,连根能解开的线头都没有,她做到这一步也算是她厉害了。
“你们累了就去歇息吧,我这儿不用人伺候。”
春婵和澜翠都摇了摇头,各寻了个坐垫坐在床榻旁守着。
见此状,嬿婉也不再赶人,一点点捋开手中线团,试图寻找一个突破口:“春婵,澜翠,将来不必困于皇宫时,你们想去做什么?”
过了这些年,春婵这些人也是了解些自家主子的行事作风,所以没有人表现出惊异不解。
嬿婉摸到一丁点儿线头,将其扯了出来:“没想过吗?今夜无事,咱们一道来想想。”
春婵和澜翠不得不苦思冥想起来。
离开皇宫吗?
她们的大半生都在宫里度过,身心也像是植物一般在这里生根发芽,即便这里的环境……
“那娘娘想去做什么?”春婵感觉像是回到许多年前的那个冬夜,她们还都是四执库的小宫女,每日都只期盼着攒够银两好换个地方当差。
当初的嬿婉同她说的话,她至今仍觉得萦绕耳边。
线团渐渐开始变小,乖顺缠绕在嬿婉手上的丝线也越来越多。
“我啊,当然是银钱、美人、去四方喽。”嬿婉说的漫不经心,可是那双眼眸却是那样的璀璨。
永琛那孩子天资聪慧,有着征战四方的豪情,又从小听着她编造出来各式各样的远航故事长大,将来定然会出海探查。
但她可不会等,霍棋那儿的船队已经成熟,玉氏那边她也得亲自去一趟:还有寒部,这个重要节点好不容易弄到手,怎么能浪费了。
仔细算算,好充足的退休生活啊
这一世,皇帝都跟那些大洋彼岸的掌权者以书信往来,可仍不灭闭关之心。
既然如此,她一定要亲自去瞧瞧,等路过时就将那些野欲贪婪都扔到皇帝坟头去,让他死了都不得安宁。
“那奴婢就一直陪着主儿。”春婵和澜翠几乎异口同声道。
“我们两个宫外早就没了惦念的人,主儿您要是再把我们两个抛下,我们可就真没地方能去了。”
线团总算完整地拆开,嬿婉动作谨慎地将几根红线编织在一块儿。
成功编好第一段后嬿婉心中小小地松了口气:“难道是我这些年给你们的安全感不够?唉,真是伤心啊。”
春婵和澜翠都忍不住笑了,很快主仆三人闹作一团。
随着时间逐渐流逝,春婵和澜翠裹着毯子沉沉睡去,而嬿婉手中编织的红线也初见模样。
一枚圆润的平安扣被坠在手链首尾之处,从而构成一个圆满的弧度。
鸡鸣未响,丧钟已起,惊醒离人无数。
春婵与澜翠被惊醒时,只见她们娘娘着一身月白色旗装站在窗前眺望。
“娘娘,这……这是”
“嗯,宫里又该办丧事了。”嬿婉揉了揉脸颊,放下时却还是做不出悲伤模样,叹了口气:“春婵,备帕子。”
“是……是,娘娘。”
好在有些事已形成本能,春婵很快又变成那个谨慎细心的永寿宫掌事姑姑。
待来到乾清宫时,这里已站了不少人。
“皇贵妃来了。”
嬿婉福了一礼:“臣妾请太后安。”
太后摆了摆手,直接看向那年迈老臣:“张大人,如今人已到齐,皇帝的遗旨可以念了。”
“是,太后。”
随后以张廷玉为首的几位老臣自那“正大光明”牌匾后取下一道圣旨,乃是以满蒙汉三种文字书写的册封五阿哥为新帝的旨意。
满族入关时少不了蒙古相助,天下又是汉人居多,所以清朝的重大旨意都是以这三种文字进行书写。
想要靠增添几笔就逆转乾坤,无稽之谈。
“……皇五子永琛聪慧纯孝,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以正东宫,重万年之统,繁四海之心。朕疾患固久,兹命皇太子爱新觉罗·永琛持玺理政,抚军监国。来日继承大统,续先祖荣光。”
至此,尘埃落定。
……
“额娘,您路上小心些,有事就给儿子来信。”永琛又觉不够,补了句:“永璐他们会很想您,我们也会给您去信的。”
写信总得有个地址,这不就能联系密切了。
做清爽打扮的嬿婉伸手摸了摸永琛的额头:“好了,额娘身边有人照顾;倒是你,不要只顾朝政,皇后是你自己选的,要好好对她。”
当初弘历崩逝,永琛登基后为表孝心应是守满了三年孝期,大臣们望着那虚设的皇后之位抓心挠肝,可也只能憋着。
太皇太后和太后万事不管,新帝也只是看着温和,实则比起先帝来更杀伐果断,他们还想多做两年官呢。
“儿子晓得了。”
该交代的都交代过了,再继续拉扯下去也没有意义,日后自有团圆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