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婆子不用沈语柔吩咐,立刻动作麻利地把雪棠的鞋袜重新套回她脚上,再把雪棠拽进屋里,让她跪在屋子中央,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祖母!”沈语柔站起身,朝崔老夫人行礼,接着便十分委屈似的,把那番说辞又对崔老夫人说了一遍。
“……幸亏翠春眼尖,瞧见了雪棠这死丫头鬼鬼祟祟地溜进我这儿偷拿了花种,方才我带人去西院,果然在她侍弄的园子里挖出了花种,证据确凿,她如何也抵赖不得。”沈语柔抽噎着说道,“花种事小,糟蹋了贵妃娘娘的东西事大,若是娘娘怪罪下来,该如何是好?”
崔老夫人闻言,皱眉看向雪棠问道:“好端端的,你为何要偷贵妃娘娘的花种?”
雪棠还未从那股钻心的寒意中缓过来,她勉强动了动发白的唇瓣,虚弱地说道:“妾没有偷,那花种是妾捡的。”
沈语柔声音里已带了些哭腔:“祖母,这丫头分明就是想让我在贵妃娘娘面前丢脸!她几次三番对我出言不敬,我不过是斥责了她几句,哪知她竟一直怀恨在心,还要拿这样要紧的事来报复我!”
“妾没有。”雪棠抬起眼睛,冷冷地看着沈语柔。
翠春这时捧着那些从雪棠园子里翻出来的花种上前来,递给崔老夫人看:“老夫人,这些都是在她的园子里挖出来的。”
崔老夫人拧眉:“其余的花种可找到了?”
她显然并不关心这花种是谁偷的、事实究竟如何,只要那花种还在,此事便不至于闹得太过分。
多年来,崔老夫人治家的手段一贯如此。
翠春看了眼沈语柔的神色,心领神会地说道:“回老夫人,剩下的花种奴婢并没有搜到,定是被这丫头给藏起来了。说不定,已经给烧了呢。她可真是心思歹毒,独独就留了这么一小把花种,肯定是想着自个儿偷偷种出来,好在贵妃娘娘面前抢夫人的风头!”
崔老夫人闻言,便对雪棠说道:“此事是贵妃娘娘所托,事关重大,由不得你胡来。你好好地把剩下的花种交出来,我便免了你的罚。”
雪棠冷声道:“那花种只不过是妾偶然路过前院,在小路上捡到的。老夫人今日便是把妾打死,妾也拿不出什么东西来,还不如好好搜一搜夫人的院子,看看究竟是妾犯了错,还是夫人存心污蔑妾。”
“大胆,夫人的院子岂是你说搜就搜的?”翠春厉声喊道。
崔老夫人不大高兴地瞥了翠春一眼。她刚在房中看完上个月的账簿,正想喝盏茶歇一歇,就被沈语柔的人火急火燎地请了过来,眼下实在有些疲惫。偏偏沈语柔身边的这个丫鬟,举止粗鄙的很,嗓门又高,听得她心里十分厌烦。
“罢了。既然没搜出东西来,那这花种,便是已经丢了。”崔老夫人淡淡道,“弄丢贵妃的花种可不是小事,此事我亦做不得主,需得禀明贵妃娘娘,让娘娘亲自定夺才是。”
说着,崔老夫人便在桌案旁坐了下来,“取纸笔来,我这就修书一封派人送到宫中,向贵妃娘娘阐明此事。”
崔老夫人本是想借贵妃的名头唬一唬雪棠,这些丫鬟都是经不得吓的下贱胚子,听得事情要闹大到宫里,定然害怕,肚子里便是藏着天大的秘密,也早都一股脑地吐出来了。
可雪棠却仍旧面色平静地跪在那里,除却脸上过分的苍白,再无其他异样。
崔老夫人不由有了些疑虑。
难道这花种之事,真的与她无关?
可语柔好端端的,为何要拿这样的事做文章呢?
贵妃娘娘赐下花种,命她种花献与宫里,这是天大的恩宠,更是与贵妃交好的绝佳机会,她应当比任何人都不希望花种丢失才对。
崔老夫人正思量着,一个小厮匆匆跑到门口,神色惶恐地禀道:“夫人,二爷过来了。”
话音才落,便听见一阵靴子踩过积雪的咯吱声响,似携着沉沉怒气,大步而来。
裴知予跨过门槛,一眼便看见雪棠跪在地上,纤瘦的身子轻轻颤抖,不知是跪得久了,还是太冷的缘故。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雪棠转过脸,那双含着委屈的清冷明眸,直直地朝他望过来,令裴知予心头蓦地一颤。
他从来没有在雪棠眼中,看见过这样委屈的神情。
裴知予的眸色顿时又阴翳了几分。
霍礼紧随其后跟着进来,大大方方地朝崔老夫人行了个抱拳礼:“二爷想问问老夫人,侯府里何时改了规矩,私自审问惩罚二爷身边的人,竟都不提前知会一声二爷的?还是说,侯府已经不认二爷是裴家人了?”
“二爷这是什么话?”崔老夫人还未说话,沈语柔倒是端着笑脸先开口了,“今日之事事关重大,二爷又不在府中,所以我才自作主张先把这犯了错的丫头带到了东院问话,还望二爷莫怪。”
说罢,沈语柔便含笑看了雪棠一眼:“既然二爷回来了,那你便好好地跟二爷说说,你犯了什么错吧。”
沈语柔难得在裴知予面前这般底气十足地说话,不为别的,只因今日之事事关柳贵妃,有贵妃娘娘的名头压着,她再怎么罚雪棠都不为过,毕竟弄丢贵妃的赏赐可是大罪,即便是二爷,也不能为这个贱人开脱。
雪棠抿唇看着裴知予,想到那些被翠春翻腾弄坏的花种,眼眶红了又红,她拼命咬紧了牙关,没有掉下泪来,只是倔强地说道:“二爷,妾没有偷东西,那一小包花种,真的只是妾在前院里捡的。”
裴知予进屋前,已经从东院门口一个伶俐的小厮口中听说了事情的经过。且不说旁的,东院是裴行焉的住处,裴行焉对雪棠的心思,大半个侯府的人皆有所耳闻。雪棠这样一个聪敏谨慎的人,怎会为了什么劳什子花种偷偷溜进东院,自涉险境?
一个小丫鬟捧了笔墨纸砚等物进来,见裴知予在此处,她犹豫了下,试探地看了崔老夫人一眼,在得到崔老夫人的允许后,便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了裴知予身边的桌案上。
裴知予提笔,只在纸上写了漫不经心的三个字:“我信她。”
沈语柔怔了下,顿时着急起来:“这可不是二爷院里的私事,二爷说信她,她便无罪了!事关贵妃娘娘,若就这般轻易作罢,让我如何对贵妃娘娘交代?我如今已是侯府的媳妇,我的脸面,便也是侯府的脸面。想来老夫人也不想让侯府在贵妃娘娘跟前落了错处吧?”
沈语柔一口一个贵妃娘娘,听得裴知予心烦。
“祖母方才不是要写信给贵妃娘娘禀明此事吗?待贵妃娘娘知晓此事,自有定夺,就不必嫂子如此费心操持了。”顿了顿,裴知予又看了崔老夫人一眼,“祖母是何时把家中事全权交由嫂子掌管了?怎么我竟不知。”
崔老夫人的脸色早就不大好看了,裴知予本是与她说话,哪知她还没开口,沈语柔倒是一句一句地说个没完,大有已经当家作主的意思。
沈语柔方才一心急着想给雪棠定罪,这会儿才回过神来,连忙对崔老夫人告罪道:“祖母莫怪,我也是一时心急,话才多了些,这些家事,自然都是听祖母做主的。”
而裴知予已经搁下了笔,他不打算再在此处浪费时间,径自上前把雪棠从地上拉起来,在沈语柔欲言又止的目光中,走出了屋子。
“二爷,妾……”
雪棠想把那花种的由来好好对裴知予解释清楚,可裴知予却转过脸,修长食指抵住唇瓣,示意她不要说话。
雪棠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一路冷风瑟瑟,雪棠的鞋袜还是湿着,那股渗入骨髓的冷意,让她的头渐渐昏沉起来,隐约开始发起了热。
好不容易跟着裴知予回到卧房,雪棠正想如往常一样服侍裴知予更衣,身子却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直接昏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