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棠便问绒花:“沈大公子旁边的那个少年是谁?”
绒花踮起脚看了一眼:“哦,那是沈府的二公子,好像叫沈熠,有一次我出府买东西的时候,在街上的书铺里见过他一次。听说他是沈相爷的妾室所生,相爷和夫人都不怎么喜欢他,所以极少让他在外抛头露面。”
正说着话,沈临风和沈熠已经行至雪棠身前,喜轿旁的丫鬟们从手中的篮子里抓出铜钱来,大把大把地往人堆里撒。
绒花顾不上说话,拉着雪棠就往地上扎:“姐姐快捡呀,这里有好多呢!”
雪棠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只一瞬,人群便哄抢起来,还是绒花眼疾手快,怀里捞了满满一把,又忙不迭地往雪棠手里塞了好多。
“姐姐快拿好了,这可是新娘子的喜钱,回去用袋子装好了放在床头,咱们也沾一沾沈小姐的喜气,日后嫁得贵婿,一辈子吃喝不愁!”绒花笑嘻嘻地说道。
雪棠低头看着手心里的铜钱,心想这沈语柔的“喜气”,不沾也罢,但到底是绒花一片好意,她还是笑着对绒花道了谢。
铜钱在一片混乱的争抢中不知被多少人踩过,雪棠仔细地用衣袖擦去上头的脏污,小心地收好。
雪棠擦得专注,全然没注意到沈熠的目光正一错不错地落在她脸上,少年眸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愕,和失而复得的欢喜。
“姐姐?”
锣鼓喧嚷,盖住了少年激动的声音。
沈临风不满地看了沈熠一眼,冷声警告道:“今日是语柔出嫁的好日子,少在外头丢人现眼。磨磨蹭蹭地做什么?还不快走?”
若不是母亲让沈熠与他一同送亲,他才不愿意和这个低贱妾室所生的儿子并肩而行呢!
沈临风越想越不痛快,报复似的,用力拽了一把沈熠的缰绳。
马儿嘶鸣一声,向前行去,身后的喜轿一步步紧跟,沈熠无法停下来,只能扭过脸,恋恋不舍地看向人群中的雪棠。
绒花此时刚把方才的战利品收进随身的锦囊里,一抬头,便看见沈熠目光灼灼地朝她这头看过来,到底还是年轻的小姑娘,哪里禁得住一个俊秀少年这般目光,顿时红了脸,下意识地拉住身旁雪棠的衣袖。
“雪棠姐姐,那沈家二公子,好像一直盯着我看诶。”
“是吗?”
雪棠抬起头,顺着绒花的目光看去,可少年的身影已被喜轿挡住,远远地往侯府正门去了。
新娘子很快进了正门,看热闹的人见状,便都各自散了,雪棠也随绒花回了西院。
这一日,侯府里一直热闹到晚上,丝竹奏乐之声才渐渐止歇。
难得歇息一日不用做事,阿锦和几个小丫鬟在后院角落里生了火,烤了些昨日剩下的酥饼吃,绒花笑嘻嘻地挤过来,捧着一把不知从哪儿讨来的喜糖,挨个儿分过去:“给,咱们都吃一块儿,沾沾喜气,往后都嫁个好郎君。”
两个年岁小的丫鬟听见这话,都红了脸,默默地剥开糖纸,把甜滋滋的糖块儿咽进肚子里。
雪棠接过绒花递来的喜糖,却没有吃,绒花见状,便坐到雪棠身边来,一面烤火,一面不经意地问道:“姐姐今年是有十六了吧?再服侍二爷几年,便也到了出府的年纪,不知姐姐之后有何打算?”
雪棠认真地想了想,才开口道:“若是攒下的银钱足够的话,我想在外头租个铺子,卖些自己做的绣品。”
阿锦随口道:“你就没想过留在府里继续伺候二爷吗?我瞧着,二爷对你,还挺好的。”
雪棠抿唇道:“二爷是主子,我是奴婢,到底身份有别,待日后二爷娶妻纳妾,又或是另有新欢,身边哪里还有我的位子。还不如早做打算,到时离开侯府,若能遇见个本分老实的良人嫁了,之后也算是有个伴,一起过过平淡的日子,总比一辈子在这侯府里做下人好。”
绒花嘴里咬着酥饼,眨巴着眼睛好奇地看着雪棠:“那,雪棠姐姐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呀?”
雪棠默了默,她还真从未想过这问题,就在她思量的时候,身前天光忽然被一道高大的人影挡住。
雪棠怔了下,抬起头,就看见裴知予正眸色阴郁地盯着她,百岁和长欢从他脚边跑过来,围着签子上的酥饼兴奋地嗅来嗅去。
几个丫鬟这时也看见了裴知予,连忙站起身,向裴知予行礼:“二爷。”
雪棠只与裴知予对视了一眼,便心虚地垂下了头,看他脸上的神情便知,方才她说的那些要出府嫁人的话,定然被裴知予听去了。
裴知予沉着脸,径自拉住雪棠的手腕,拽着她往卧房走。
百岁和长欢没能尝到酥饼,很是委屈地叫了两声,才耷拉着尾巴跟了上去。
哪知卧房的门重重一关,两条狗被挡在了门外,只能可怜兮兮地坐在台阶上守着。
裴知予一直把雪棠拉到桌案前才松开手,余光瞥见少女白皙手腕上因他太过用力而留下的一圈淡红,他眸色沉了沉,铺开宣纸,潦草地写下字来。
“才伺候了我几日,就想着嫁人了?”
字里行间,语气颇有几分不善。
裴知予今日心情本就不大好,裴行焉成婚的好日子,府里锣鼓喧天地闹腾了一整天,晚上总算消停了些,他才带着两条狗出来走动走动。
百岁和长欢闻到烤酥饼的香味,绳子牵都牵不住,撒了欢似地往前跑,裴知予无奈,只得跟上,哪知就听见雪棠认认真真地和绒花说着什么寻个良人嫁了之类的话。
虽说府里的丫鬟到了年纪,求主子做主放出府去嫁人成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尤其是曾得过主子临幸的通房,若伺候得主子舒坦,到时还能另得一笔丰厚的赏赐。但裴知予听了这话,却莫名心烦得厉害。
她就这般不愿待在他身边吗?
还是果真如他想的那样,她也和旁人一样,嫌弃他是个口不能言的废人,想早些摆脱他?
一想到此处,裴知予的眸色便愈发阴沉。
雪棠看着眼前周身散着冷寒戾气的男人,抿了抿唇,轻声道:“奴婢不敢欺瞒二爷,奴婢方才所言,都是奴婢的真心话。奴婢虽然喜欢二爷,但毕竟尊卑有别,奴婢总要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且即便奴婢愿意留下服侍二爷,老夫人一向不喜欢奴婢,恐怕也不会应允的。”
雪棠之后说了些什么,裴知予仿佛全然没听到一般。
此刻他的耳畔,只回荡着少女清凌凌的嗓音所说的那句——
“奴婢喜欢二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