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棠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疼,转回脸来,冷声道:“不知奴婢犯了什么错,还请沈小姐明示。”
沈语柔冷笑不止:“别在这跟我装傻了,刚才在三公子面前,不是挺能说会道的吗?我告诉你,即便是我讲错了那句诗的意思,也轮不到你这个贱婢来指指点点,让满屋子的人都看我的笑话!”
“奴婢只是实话实说而已。”雪棠平静地对上沈语柔的目光,“今日正巧沈小姐在此,奴婢一直有一事不明,还望沈小姐为奴婢解惑。奴婢自入永安侯府,处处规矩谨慎,从不曾有什么错处,沈小姐为何三番五次地刁难奴婢?可是奴婢哪里得罪了沈小姐?”
沈语柔一噎,目光躲闪,口中仍强硬地说道:“本小姐何时故意刁难你了?我是丞相府的嫡小姐,侯府大公子未过门的夫人,哪里有闲心故意为难你一个下等的丫鬟?莫要往自己脸上贴金!”
翠春也插嘴道:“就是,分明是你自己犯了错,冒犯了我家小姐,小姐才罚你的。”
有翠春帮腔,沈语柔又寻回了几分底气,板起脸道:“方才我与楚姨娘三公子说话,何时轮得到你一个贱逼插嘴了?当真是不懂规矩!今日我便替老夫人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以下犯上的贱丫头!”
说罢,沈语柔便指了指一旁的雪地,居高临下地命令道:“给我在这儿跪上半个时辰,好好反省。”
雪棠皱起眉,冷声提醒:“沈小姐,奴婢是二爷的人。况且您尚未嫁入侯府,便擅自管教侯府中的下人,怕是不妥。”
“少拿二爷来压我!”沈语柔不屑地冷嗤,“不过一个哑巴,后半辈子都没指望了,我怕他做什么?再过几日我便要和行焉哥哥成婚了,到时,我便是正正经经的侯府夫人,教训你一个丫头,难道还要先知会谁一声吗?”
翠春上前来,不由分说便把雪棠狠狠压跪进雪地里。
雪棠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她膝上的伤本就还未好全,如此一跪,更是疼痛难忍,偏偏翠春发狠似的压着她的肩膀,让她不能挪动分毫。
沈语柔见状,这才满意了,随口吩咐道:“翠春,你在这儿守着,别让府里的人瞧见了。我还要去明安堂给老夫人请安。”
“是。”
翠春应着,待沈语柔走远了,才大发慈悲地松开手,睨着雪棠说道:“给我安分些,我家小姐可是这侯府日后的当家主母,若是惹了小姐不高兴,以后有你好果子吃。”
雪棠咬着唇,没有作声,她全部的力气都用在了膝盖上,根本没有闲心和翠春说话。
翠春见雪棠一副隐忍卑微的模样,心里莫名地畅快,原来昔日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也会有跪在她脚下受罚的一天。
翠春至今仍记得,那是四年前的春天,雪棠打算在小花园里做事的几个丫头之中挑出一位最能干的,提拔成她的贴身丫鬟,往后就跟在她身边帮着侍弄花草。
这活计十分清闲,月例也比旁的丫鬟要多出许多,为了争取到这个名额,翠春铆足了劲地在雪棠面前表现,几乎是奴颜婢膝,百般奉承,可最后雪棠却选了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木讷寡言的笨丫头。
凭什么?
翠春不服气。
她比那个笨丫头机灵,会来事,会讨主子欢心,凭什么雪棠没有选她?
为着这事,翠春一直记恨在心,所以后来沈语柔找到她时,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和沈语柔沆瀣一气,使了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把雪棠赶出了相府。
如今她是沈语柔身边最得力最贴心的大丫鬟,月例足足有二两银子,这可都是她自己挣出来的好前程!
而当初对她不假辞色的大小姐,还不是沦为了和她一样看人脸色的奴婢,在真正的沈家千金面前,就像条狗一样,只有挨骂挨打的份儿。
雪棠跪在雪里,双眼空洞地看着前方渺茫的天幕,并未注意翠春脸上小人得志的神情。
许是冷风吹过的缘故,她的头突然有些痛,昏昏沉沉的,许多模糊的记忆急切地涌来,如潮水一般,将她冲得晕头转向。
好像,也是在这样一座华美宽敞的府邸中,她被什么人按着跪进冰凉的深雪里,那人口中怒声骂着难听的话,冷冰冰地命令她在此长跪一夜,以此来忏悔她犯下的、不可饶恕的过错。
可是那人的脸,雪棠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她难受地揉了揉太阳穴,翠春以为她要偷懒,立刻重重地打了她手背一下,呵斥道:“老实些,别想耍什么花招。”
顿了顿,翠春朝四周瞥了几眼,阴阳怪气地说:“怎么,你还盼着那位二爷能来带你回去不成?我家小姐可不怕二爷。如今京中谁不知二爷已成了半个废人,只怕后半辈子都要倚仗着侯府过活。日后我家小姐嫁了过来,可是要帮着老夫人操持家事,掌理中馈的。更不必说二爷见了我家小姐,还得尊称一声嫂嫂。”
她话里话外,尽是对裴知予的不屑之意,雪棠垂眸听着,无声攥紧了衣袖。
是啊,莫说这侯府之外的人,便是这侯府里头的人,又有几个是瞧得起裴知予的?
碍着裴知予侯府二公子和昔日镇南大将军的身份,那些人表面上不敢说什么闲话,可背地里,无不拿他的哑疾当作茶余饭后说笑的谈资,或叹惋,或讥讽,这位曾为大周立下赫赫战功的年轻将军,终究是只能做个哑巴,在这四四方方的小院里了此残生。
寒风凛凛,掠动雪棠单薄的裙裳,将她的头脑吹得骤然清醒。
那一瞬,雪棠心中突然冒出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
若是、若是她能治好二爷的哑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