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知予从外头进来,见雪棠愣愣地盯着那碗药看,眸子有些迷茫,像是还没睡醒的样子,比之平日的清冷,倒别添了几分娇憨之态。
裴知予唇角轻勾,朝雪棠走过来,扬了扬下颌,示意她把那碗药喝了。
雪棠犹豫了下,还是端起了药碗,虽然她很讨厌这些苦涩难喝的汤药,但二爷吩咐她喝的东西,她自然不能不喝,左不过是些避子或是助兴的药,于身体并无害处。
雪棠闭了闭眼,仰起头,一口气喝完了。
她脸上那副视死如归的神情让裴知予不由好笑,一碗祛寒的药而已,这小丫鬟倒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喝下去的。
这时,霍礼推门进来,一抬头,便看见裴知予站在床边盯着雪棠看,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那张冷峻淡漠的脸上,竟是难得的有了几分愉悦的神情。
霍礼蓦地瞪大了眼睛,用力眨了眨眼。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莫不是他的幻觉吧?
裴知予侧身看向霍礼,眉头微皱,显然对他突然进来的举动颇为不满。
霍礼回过神,连忙解释道:“二爷恕罪,属下不知雪棠姑娘在房中,这才贸然闯了进来。属下是有事要禀报二爷。”
裴知予冷冷地撇给他一个“有话便说”的眼神。
霍礼这才继续说道:“属下已经吩咐下人把院子里那间空着的偏房收拾出来了,今日雪棠姑娘就可以搬进去住了。”
雪棠还没从药的苦味里缓过神来,闻言,不由怔愣地抬起脸。
“偏房?给奴婢住吗?”
雪棠知道霍礼所说的那间偏房,离裴知予的卧房不过十几步远的距离,里头又大又宽敞,听说,只有二爷日后纳的良妾才有资格住那样舒服的屋子。
裴知予淡淡颔首,深邃的目光落在雪棠的脸上。
雪棠连忙放下药碗,起身行礼:“奴婢多谢二爷恩典。”
霍礼瞧见那药碗,便下意识地提醒了一句:“对了,还有这祛寒的药,需得一日三次趁热喝才好,我已经把药方拿给阿锦了,到时候让她煎好了药给姑娘送来。”
雪棠闻言,眼眸不由微微睁大,二爷让她喝的药,竟不是她所想的那种乱七八糟的药,而是……祛寒的药吗?
“多谢二爷。”她很快回神,清凌凌的眼睛望着裴知予,柔声道,“二爷待奴婢的好,奴婢铭记于心。”
裴知予皱了皱眉,不过一间屋子而已,这小丫鬟便如此感激,还真是自作多情,他只是不想让她受寒染了病,再过了一身病气给他罢了。
他懒散地掀了掀眼皮,示意雪棠可以走了。
雪棠收拾好自己,便离开了裴知予的卧房,随霍礼来到了那间偏屋。
里头的陈设虽然朴素,但和她以前住的那间破屋相比,简直不知好了多少,至少床板不会吱呀作响,门窗也不会漏风漏雨。而除了桌椅这些基本之物,角落里,还摆着一把落了灰的琵琶。
雪棠下意识地盯着那把琵琶多看了一会儿,霍礼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便开口解释道:“那是二夫人在世时所用的琵琶,夫人去世后,下人们怕二爷睹物思人,便把这琵琶收在了这间无人住的偏房里。如今姑娘既住了进来,且容我先禀过二爷再作处置,毕竟是夫人的遗物,属下也不敢轻易挪动。”
雪棠忍不住问道:“二爷的母亲……是何时去世的?”
霍礼叹了口气道:“二夫人前些年身子一直不大好,整日用各种名贵的汤药将养着,才勉强熬到了二爷及冠那日,亲眼瞧着二爷行过及冠礼,便撒手人寰了。”
顿了顿,霍礼终是没忍住,小声嘟囔了句:“若是二夫人还在,必定不会叫二爷平白遭受这样的委屈。”
这话霍礼压在心底多年,如今许是见了那把琵琶触景生情,便一股脑地对雪棠吐露了许多事。
裴知予的母亲,永安侯府的二夫人,出身京中名门李家,她的父亲是当朝一品骠骑大将军,姐姐是中宫皇后,昔日求娶之人几乎踏破李家门槛,可她最后却偏偏被裴甫那副风流俊秀的外表迷了眼,甘愿嫁入侯府做裴甫的平妻。
二夫人性情热烈,从前在家中又是不拘惯了的,一入侯府便和大夫人不对付起来,侯府里整日鸡飞狗跳。裴甫起初还会帮着她些,可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渐渐的,裴甫对二夫人这般耿直的性子便有些厌了。
后来大夫人因病去世,裴甫便把大夫人的死都归咎到二夫人身上,说是二夫人这么多年来一直惹大夫人频频动怒,才致使大夫人牵动了旧疾。
二夫人自此对裴甫心灰意冷,整日郁郁寡欢,身子也渐渐不好,裴甫却日日在外头寻欢作乐,花街柳巷,直至二夫人吐血身亡那日,裴甫还在酒楼和几位友人吃酒听曲儿,好不自在。
“二爷心里过不去这道坎,一直记恨着侯爷呢。偏偏老夫人也不和他亲,日日惦记着大公子……原本在军营,人多还能热闹些,如今二爷日日待在府里,可真真是,孑然一身,寂寥冷清。”话至末尾,霍礼不由叹道。
雪棠听着这话,脑海中不知不觉便浮现出了裴知予清绝孤寂的身影。
好像自她来到西院,日日推开那扇紧闭的房门,裴知予总是独自一人坐在那张红檀长案前,或练字,或读书,窗外雪光寂寂,唯有院中鸟雀啼鸣,风过树梢,雪落枝头,是他的世界里,少得可怜的几许生动。
雪棠抿唇,心口忽然有些酸涩。
便是在这时,有人叩响了房门,打断了雪棠恍惚的思绪。
“雪棠姑娘在里头吗?我是府里的孙绣娘,二爷叫我过来,给姑娘量衣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