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得逞
日暮的微风，轻轻撩动着庭院中的几株垂丝海棠，花瓣簌簌飘落，洒在青石板路上，为王夫人府宅的前院添了几分优美意境。王夫人静立阶前，手挽披帛，目光追随着林家三公子远去的背影，直至那一抹青色彻底消失在朱漆大门外，她才幽幽叹了口气，眉心紧蹙，满是无奈。
她迈入女儿的香闺，屋内静谧，唯有时辰漏下的水声滴答作响。雕花窗棂透进的细碎残阳，穿过薄如蝉翼的帷幔，洒在精致的绣榻之上，光影斑驳。榻上，王瑜正抱膝而坐，身着藕荷色罗裙，面上晕着一抹薄红，恰似春日枝头娇俏的海棠，透着丝丝羞怯与甜蜜。见母亲进来，王瑜眼眸骤亮，按捺不住心头的喜悦，急切说道：“母亲，适才林允泽言称，三月之后便要来迎娶女儿，共结连理之好，女儿乍闻此讯，仿若置身梦寐之中，这可是真的？”
王夫人瞧着眼前娇美的女儿，疼惜之意凝于眉间，轻声斥责：“你这丫头，身子才见起色，莫要乱动，仔细头晕。”
言罢，她在榻边缓缓落座，拉过女儿的手，说道：“你听得真切，他确是这般言语。瑜儿啊，你父位居朝堂高位，权重一时，你又生得花容月貌，这京城之中，欲求娶你、与咱们王家联姻的名门世家，犹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怎的你就独独对林家三公子一往情深呢？”
王瑜微微扬头，葱白玉指轻轻撩拨了一下鬓边垂落的青丝，双眸流转间，满是倾慕之色，柔声道：“京城之中，世家子弟众多，然能与他并肩之人，实难寻觅。林公子生得丰神俊朗，更难得怀有一腔侠义热肠，路见不平必仗义出手，昔日街头恶霸行凶，众人噤若寒蝉，唯他挺身而出，怒惩恶徒。况且，他全凭自身于沙场上浴血奋战，从无名小卒挣得翊麾校尉一职。这京城里的高门子弟，大多碌碌无为，倚仗祖荫坐享富贵，几人能如他凭己之力闯出天地？单此一项，便远超众人。”
“自我初见他，便情根深种。我王瑜想要之物，从未失手，他林允泽也不例外。”王瑜抿了抿唇，思绪悠悠飘远，忆起那日允泽站在桃树下，花瓣簌簌飘落，洒在他肩头，他眼眸中透着坚定与柔情，一字一句清晰而决然地说道：“这辈子，我心心念念、想要迎娶之人，唯有陈家三小姐。旁人纵是才情绝世、貌比天仙，于我而言，亦是毫无相干。望你日后莫要再胡言乱语，对外妄称是我未婚妻之事，倘若再让我知晓，休怪我薄情寡义，翻脸不认人。”说罢便转身离去。
彼时，王瑜但觉心口仿若遭千钧重锤遽然猛击，一颗芳心原满盈炽热期许，孰料转瞬之际，恰似跌入九幽寒渊，周身彻寒之意汹涌袭来，须臾间，四肢百骸仿若凝冰，知觉全无。她恨恨道：我王瑜出生高门，才情出众，貌比天仙，向来是众人眼中遥不可及的璀璨明珠，名门才俊皆为我折腰。你林允泽当真不识好歹，鱼目不分。
她向来自恃，以为但凡芳心轻许，倾尽心力，这世间便没有她拿不下的男子。却未料到，那林允泽仿若全然不识人间绝色，眸光从未在她身上有半分停留，满心满眼唯系于陈家三小姐一人。
然王瑜岂是那等轻易认命之人？她咬牙说道：“我得不到的，他人也休想轻易独占，不遂此愿，我绝不甘休！”
王夫人柳眉轻蹙，言道：“瑜儿，你这性子，终究是太过执拗了些，又忒逞强好胜。那林允泽，实则并非有倾世之才、惊世之貌，叫你如此放不下。无非是你一颗芳心暗许，他却冷面相对，视你如无物，反倒勾起了你这好胜的脾性。你那点心思，为娘又怎会看不真切？前些时日，你央我差人满城张贴榜文，广寻神医，夸大病情，后又催着我亲赴林府，向那林夫人施压，我皆依你所言做了。虽说如今，你心心念念之事，确已达成，可他心不在你身上，往后你要如何自处呢。”
王瑜轻咬下唇，星眸中泪光闪烁，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母亲，女儿既已踏出这一步，便断无回头之理。女儿知晓，此番行事或有不妥，可若不如此，允泽他不会屈服。” 继而抬首直视王夫人，“女儿相信，真心定能换得真心。女儿只求能常伴他身侧，其他的，女儿一概不求。”
王夫人喃喃自语：“这情之一字，最是难解。只盼我儿此番深情，莫要错付，莫要落得个伤心收场啊……”
王璬回府后，刚一踏入正厅，便听闻夫人称林家三公子前来府上，对女儿提及三月后成婚一事。王璬眉间一蹙，缓缓垂眸，良久不语，片刻后，抬眸望向夫人，沉声道：“瑜儿怎就如此执迷不悟呢？那林鹤潇身为内阁学士，往昔在朝堂之上，确是圣眷优渥。圣上每逢决断大事举棋不定之际，常将他召入内殿问计，诸多关乎国运民生的圣谕诏书，亦多由其亲手拟就，彼时的他，当真是风光无限，满朝侧目。”
言至此处，王璬微微一顿，起身踱步至厅中，负手而立，继续说道：“奈何近些年来，朝局风云变幻，诡谲莫测，他陡然间备受冷落，于那朝堂之上，生生坐起了冷板凳。这可并非是他智谋欠缺，才情学识不够，实则是因其为人处世太过圆滑，又深谙权谋机变之道，事事皆要审时度势，尤其擅于揣摩圣意，圣上一个眼神、一丝情绪的细微变动，他都能洞悉于心，凭借这些微末迹象，便能对诸多未决之事未卜先知。”
说到此处，王璬语气陡然一转，满是遗憾与喟叹，“只可惜正因这般能耐，却又不懂藏拙。反倒令圣上心生猜忌，渐次与他疏离，将他弃于朝堂一隅，不再重用了……” 说罢，王璬重重地叹了口气。
夫人面露忧色，轻声接话道：“老爷，妾身又何尝不明其中关窍。只是瑜儿那孩子，满心满眼唯林家三公子，任旁的世家子弟如何出众，在她眼中，似若无物，就认定林三公子一人了。”
王璬缓缓转身，幽邃眸光望向夫人，喟然长叹：“自柳老太傅驾鹤西去，往昔那热闹非凡、门庭若市的学士府，如今只剩萧索。想当初，林鹤潇得以平步青云，稳坐内阁学士之位，不正是仗着娶了老太傅的独女，凭此姻亲才得以顺遂高升。究根溯源，林府一门，哪有什么深厚根基。相较敬国公府，累世簪缨，门第赫赫；秦太师府门生故吏遍满京城，势力盘根错节；还有那恒顺侯府与承祥侯府，沙场浴血，立下累世功勋。而今局势诡谲，圣意难测，指不定何时触怒龙颜，林鹤潇便要卸甲归田。瑜儿若真入了林府，日后漫长岁月，只怕要受苦了。”
王夫人亦随之幽幽叹气，缓声道：“既如此，咱们便多帮扶林家三公子一二。且看他有几分担当，也是个上进的。如今虽林府底子尚薄，可若咱们略施援手，为他铺些路、搭些桥，助他在仕途上快些站稳脚跟，日后或能有番作为，也不负瑜儿的这一片痴心。只盼这孩子能知晓咱们的苦心，莫要辜负才好。”
王璬微微皱眉，眼中精芒一闪而过，带着几分洞若观火的精明，低声冷笑道：“哼，那林鹤潇果真是只老谋深算的狐狸。你瞧，他竟任由儿子拖着瑜儿这些年，分明是拿捏准了瑜儿那争强好胜的性子，知晓她一旦认准之事，九头牛都拉不回。这般行径，何其狡黠！
他笃定瑜儿心有不甘，放不下林家儿郎，既不松口应下亲事，又不让瑜儿彻底死心，逼着我们来想办法。他两个儿子所择岳丈皆是朝堂之上手握重权之人，这般布局，不可谓不精妙。哪怕他真个告老还乡，颐养天年去了，仅凭这两个儿子背后的势力支撑，林府在这京中之地，又岂会轻易失了立足之所？我原以为林家根基尚浅，易于拿捏，如今看来，倒是小觑了他的筹谋。这门亲事，于瑜儿而言，怕仍是福祸难料啊。”
王夫人上前替丈夫续了茶，不疾不徐地将知晓的情形娓娓道来：“老爷，此前我特意差遣了得力之人，将那林家三郎的底细细摸了一遍。一番查探下来，发现这孩子着实是个本性纯良、敦厚诚实之人，与他父亲的老谋深算相较，简直判若云泥。当差极为用心，每日操练，其间辛苦常人难及，可从未听闻他吐露半句怨言。再论及品行，更是无可挑剔，烟花柳巷之地，从不踏足分毫。身边侍奉之人也极为简单，房中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依妾身之见，只要咱们悉心栽培，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将他收为我王家的助力，为我王家所用。”
王璬背负双手，在堂中缓缓踱步，片刻后停下脚步，开口应道：“夫人所言，确实在理。既已这般考量。这成婚一事确也不宜再度拖延耽搁了。如此，便有劳夫人尽早着手，悉心筹备成婚所需一应物件，也好早日遂了女儿心意。”
王夫人应下后，旋即便与主理中馈的儿媳，一道筹谋起那婚礼诸般事宜。未几，林家三郎将于三月后迎娶王家小姐之事，仿若疾风过境，瞬即在京城四下里传扬开来。
维君闻得此讯，眼中闪过一丝落寞，知晓大抵会是这般结局，可总还残存着些许期许。罢了，时至今日，也该放下了。
她转首对身侧的赵予娴幽幽叹道：“到底还是叫她遂了心意，得逞了。” 言罢，黯然踏出房门，行至那株银杏树前，往昔，她便是在此初遇允泽，救了被人追杀的他。如今，物是人非，她眸中无光，手脚并用，独自攀爬上树，寻了一处枝桠坐稳，目光痴痴地望向墙外那狭长的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