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不忍,又开了一些消炎药,让带回来自己找人输液,再三叮嘱要好好养,不然肯定要影响走路的。
小爷爷根本听不进去,只是一门心思要回家。从医院借了一副担架,找车拉了回来,又用担架抬到家,折腾到现在。
大爷爷让小爷爷去屋里躺着,小爷爷不说话,却执拗地往棺材那里去,大家没办法,只好把他抬过去,在棺材旁收拾出来一块地方,又铺了稻草,连人带担架都放了过去。
小爷爷挣扎着还想跪下,被二爷爷拦住了:&34;你跪不跪俺婶也回不来了,你非得让她不安生的走?她要是看到你这样子,该多难受。&34;
小爷爷僵在那里,呼吸粗重,突然号啕大哭起来:&34;俺娘呀,你咋走了呀,你留我一个人了,我就一个人了,我咋办呀,我没大,我现在娘也没了,就剩我一个了,剩我一个了&34;
秋晚站在门槛边,胸口像塞着团浸水的棉絮,泪水突然决堤,顺着下巴砸在青石板上。
殷秋晚望着担架上蜷缩成虾米的身影,突然想起年前小爷爷在厨屋给她烤红薯的模样——那时他还能踩着梯子掏屋檐下的麻雀窝,笑声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
灵堂里哭声震天,没人注意到缩在角落的小威——他攥着衣角,黑溜溜的眼睛死死盯着担架上的父亲。
不过一宿工夫,小爷爷好像换了个人,仿佛被抽去筋骨,鬓角霜白得刺眼,蜡黄的脸凹成刀削般的轮廓,竟比殷长安还要苍老一些。
不怪小威不敢上前,大人看到第一眼都有点不敢相信。秋晚倒是认了出来,却也是疑惑的很。
殷秋晚认得出来,却又觉得陌生,就像看见棵被雷劈过的老树。
还是刘红芳看到了小威,她走过去抱起小威,把他放到担架旁边,叹了一口气:&34;小叔,你看看,这还有小威呢,咋会就你一个人嘞,咱们大家伙都是一家人。&34;
小爷爷浑浊的眼睛慢慢抬起来,枯瘦的手臂死死箍住儿子,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小威起先吓得发抖,渐渐把脸埋进父亲肩头,抽抽搭搭的哭声混着大人的悲号,在堂屋里撞出回音。
哭了许久,他已经很累了,趴在爸爸身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二奶奶上前把小威抱起来,送到屋里的床上,大家也都散开来。
第三天天不亮,三太奶就出棺了。
入土的地方是小殷庄的祖坟地殷园,这里全是村里去世的人。
秋晚没有起来,刘红芳也不让她去,怕坟地阴气重冲撞了她。
本来女孩就不能去祖坟地,她知道规矩,就像知道每年过年上坟都是刘军跟着爷爷爸爸去上坟,女人们只能留在家里包饺子。
刘红芳说,她只在结婚的时候去祖坟上过一次香。
三太奶一入土,她的人生就算彻底落幕了,以后除了后辈逢年过节去给她上香烧纸,大概很快就没人再提起她。
她这个年纪算是长寿了,可能跟她是小脚,没怎么出过大力,又身体不好生育了一个孩子,反而熬过了同辈很多人。
秋晚都没见过自己的亲太奶,村里的太奶太爷辈都很少,农村活计重,早年又没吃没喝,很多人身体都垮了。
三太奶的坟头很快被新土覆盖,秋晚跟着刘红芳去送鸡蛋时,看见小爷爷柱着木棍在坟前坐了整宿。
他裤腿上沾着露水,膝盖处洇出暗红色的血迹。
小爷爷花了很长时间才能下地走路,因为受伤严重,做了手术也没好好休养,虽然腿保住了,但却成了瘸腿。
后来小爷爷的腿瘸得愈发厉害,走路像风中的芦苇般摇晃。
日常生活没什么问题,体力活却做不了了。大家都尽量帮衬着,日子也一天天过去,总算是把小威养大了。
但小爷爷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快速地苍老起来。
零几年的时候,殷长安在南省稳定了下来,就说动小爷爷带着不想读书的小威来南省找活干。
小爷爷干不了别的,殷长安找人帮忙,给他找了个小厂的保安,包吃住,就巡逻看门,很轻松。
小威年纪还不到,虽然查的不严,殷长安也没让他打螺丝,求了一个做机床的老乡,把小威塞给他做了徒弟。
虽然是做学徒工,工钱很低,但也是包吃住的,等学成了,以后走到哪都有口饭吃。
一切似乎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大家也都希望小爷爷苦尽甘来,跟着儿子一起好好过日子。
但似乎命运总会捉弄人,并不是苦尽就会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