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她既没力气冲垮防线,也没劲儿拦住别人,只能搬个小板凳坐在门槛上,把小脸挤在门缝里,眼巴巴地看着小伙伴们在阳光下奔跑嬉闹。
农村的木门大多是自家打的,底下垫着青石门槛,链条锁一挂,门缝小的能塞进个拳头,门缝大的小孩都能钻进去。
殷家的门缝不算大,刚好容得下一张小脸,她就那样趴在门缝前,看着外面的欢声笑语,偶尔有玩得兴起的孩子跑来跟她说几句话。
大家都知道她身子骨弱,不能跟着漫山遍野疯跑,也不能下河摸鱼洗澡,连出门都得掐着时辰。
金霞是她最要好的玩伴,两人同岁同月生,又沾着点亲,虽说殷秋晚辈分大,在村里都能当奶奶了,可金霞总亲昵地喊她&34;晚晚&34;。
金霞生怕她一个人闷得慌,玩一会儿就跑过来陪她说说话,隔着那道木门,看着好友渴望的眼神,金霞心里直泛酸。
多年后两人闲聊时,金霞说起往事:&34;你记不记得我第一次见你?我妈为了生弟弟,从小我就在姥姥家长大。”
“那年快过年,我爸把我从姥姥家接回来,我妈让我去喊大伯吃饭,我大伯家就在你家旁边,他不知道干啥去了,我蹲在你家墙根等。”
“天正下着雪,我蹲的腿都麻了,穿的一双破棉鞋也透水了,冷的瑟瑟发抖。然后就看见,你爸用自行车载着你从卫生室回来。”
“你那时生病了,刚刚打完针,穿着干干净净的小花袄,戴着毛茸茸的棉帽,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脸。&34;
&34;我头一回见带毛边的帽子,觉得好看极了,再看看自己,穿着补丁摞补丁的棉袄,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你就像画里的小公主,我却像个小叫花子。”
“你爸跟我说话,我吓得直往后缩,根本不敢抬头看你们。&34;
&34;后来你妈喊我进屋烤火,我磨磨蹭蹭不敢进去,是你突然拉住我的手,把我拽进屋里。那一刻,我心里暖烘烘的,这么多年都忘不了。&34;
&34;再后来我们玩到一块儿,才知道你天天要喝那么多的药,还要打针。有一回看你生病都不能下床,我躲在柴垛后面偷偷哭了好久。&34;
殷秋晚听着这些陈年旧事,不禁有些恍惚。
那些画面在她记忆里早已模糊不清,在那个缺朋少伴的童年,任何一个愿意靠近的身影都是上天赐予的礼物,至于干净与否、美丑之分,她从未在意过。
或许正是那段被禁锢的时光,让她养成了近乎苛刻的洁癖——只对自己严苛,对他人却格外宽容。
闫医生开完药方,叫来护士抓药,他叮嘱殷长安:&34;这副药配的温和,我特意加了些调味的药材,喝起来酸甜适口,应该不会反胃。&34;
&34;放心吧,不会影响药效,先喝两个疗程,喝完再来复诊,食补也很重要,&34;他又写下一张便签,&34;要是能寻到这味药材,按方调理,效果会更好。&34;
殷秋晚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坐得久了,只觉得头晕目眩。她轻轻扯了扯父亲的衣角:&34;爸,我难受。&34;
殷长安立刻紧张起来,闫医生摸摸她的额头:&34;气虚体弱,回去好好静养。晕车的话,可以含些酸梅之类的清新水果缓解。&34;他指指殷秋晚手里的橘子,&34;这个就不错,酸味能止呕。&34;
伍海军闻言,忙说门口就有卖橘子的。
一行人拿了药,他不顾殷长安推辞,硬是拉着他出了医院,在水果摊前推让几番,最终还是伍海军付了钱。
殷长安抱着闺女,又是一阵感慨:&34;老战友,今儿个可真是承你情了,耽误你一上午工夫,我带着晚晚实在不便,也怕家里人惦念。改日要么我去你那,要么你来我家,咱哥俩总得好好喝上两盅。&34;
伍海军咧着嘴直乐呵:&34;中!老殷,这都知根知底的,还能跑了不成?往后有的是机会,咱两家可得常走动。&34;
殷长安跟着开怀大笑,眼角皱纹里都漾着真挚的笑意——有些情谊,确是岁月也磨灭不了的。
挥手作别后,他推出那辆二八大杠,把网兜装着的橘子往车把上一挂,又小心翼翼地将闺女抱到横梁上坐稳。
&34;晚晚,把这橘子皮攥紧了。&34;他边说边剥开个橘子,&34;刚才剥的时候一股子清香冲得人脑袋一震,要是待会坐车犯恶心,就放鼻子底下闻闻。&34;
小姑娘接过带着体温的橘皮,酸甜交织的滋味在舌尖炸开,她眯起眼睛,先被果酸激得打了个激灵,随后蜜甜便如潮水般漫上心头。
许是这橘子格外合口,或是汽车尾气太让她难受,又或是这特殊的时光太过难忘,此后数十载春秋,橘子始终是她最钟爱的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