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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个夏天,家里的米面生了小黑虫,小黑虫当地人叫油子。乔麦把米面拿到太阳下晾晒。
王琴正好路过,她的身材越发横平竖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王琴忽然提醒乔麦:生虫的米面要放在背阴的地方,油子才能爬出去,米面才能好吃。
两人见面顶多礼貌性打招呼,王琴用多一些的主妇经验多说了话,令乔麦感到小小的惊奇。
米面告别阳光躲进阴暗,从此清理干净,但是家里还有油子爬出来。乔麦光荣上岗,每天满地找油子。
书房是重灾区,因为门后是原来放米面的地方。她在书房的地上找到一个油子,用指甲盖掐死,然后心满意足的再去找下一个。
还没来暖气的那段时光,是家里最阴冷的时刻,油子居然没有被冻死,还能找到三三两两。有一次竟然在洗手盆里出现,这家伙简直无孔不入。
乔麦甚至觉得,如果这小虫一直存在着,她的日子就有那么一点盼望。
养着一屋子的油子,这也算是一种理想?
她掐死过油子,也摸过理想的翅膀。
每到周末,对面楼里总是传来朗朗的读英文的声音。声音之大,每个开着窗的房间都无法躲闪。这个用功的男人据说要技术移民加拿大,带着老婆孩子走,不知道他肚子里有什么技术。
乔麦经常躲在窗帘后面看着那个读英文的男人。阳台玻璃窗过滤了他的面容,只看见蓬乱的头发。他的声音充满着早晨青草地的芳香,这芳香一度也在自己身上出现过。
雄关漫漫路途迢迢,那是一种理想啊。这声音仿佛鞭子抽心,让捉油子为乐的乔麦感到无地自容的自责。
有一天她把参考消息中缝的广告给致礼看:“爱的亲,我想去北京学英语,新东方的短期班,半年。你看行吗?”
“不行!你走了我半个月后回来守活寡吗?你这辈子又出不了国,学那玩意有用吗?别异想天开了,你不是学生了,你是我老婆。”
大姨妈来临的前几天,乔麦路过蛋糕铺子,总是悄悄的吞咽着口水。一切精神的升华首先是物质的满足,即使清高的诗人也会垂涎一块蛋糕吧。
乔麦对致礼说:“爱的亲,我去a城学面点和烘培吧,我要开个蛋糕店或者做个面点师,手艺在手,不怕失业。就三个月,你忍着点。”
“不行!蛋糕店有的是,面点师不缺你,你别异想天开了,老老实实在家伺候老公孩子,你是我老婆。我娶个老婆不是让她东奔西走的。”
孩子,连一根毛都没有。小城,居然贫乏的连一个成人班都没有。她的理想由最早的英文降到实际的烤蛋糕,在致礼那里一棍子全打死。
乔麦又不说话了,转身去书房找油子了。没了米面的生存环境,油子还能生存多久?
油子是乔麦的寂寞,存活在寂寞的角落里。
4
上班时的收入清汤寡水,现在连一个油花不见,全是依靠致礼的工资过活,乔麦像菟丝子缠在致礼这棵树上。
致礼最近对手机感冒了。每次逛街不自觉就进了电器店的门。
诺基亚,菲利浦,老牌帝国主义的东西,哪个好呢?
回家的路上,致礼对管家婆乔麦说:“准备好银子,我要进入手机时代了。”
乔麦说:“你再考虑考虑,这可是一笔大支出,过几天你三姐回来请客,我们要随个大分子。”
致礼的三姐成功把自己嫁出去,老姑娘有主,婆婆脸上有光。过几天老三回来,婆婆要办酒席请客。
致礼说:“考虑个球。手机要买,三姐的钱要给。”
乔麦说先要给三姐准备礼钱,手机不用急着买。
两人边走边拉大锯。不是锯木头,是在锯票子。
致礼:“钱是老子挣的,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可惜啊,命苦哇,找了个抠门的女人,干脆给你改名吧。”
乔麦接过话来:“你叫我乔财奴我叫你陆花钱好了。”
“不知道有没有姓守的,你不如把姓也改了,叫守财奴得了。”
“好吧,既然我叫守财奴,那我要名副其实,坚决一毛不拔。”
致礼的工资存折在乔麦的手里,不管钱的男人叫难人了。难人发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说:“钱是什么?钱是纸!酒是什么?酒是水!女人是什么?女人是衣服!”
乔麦也慷慨激昂:“给我点纸!给我点水!给我件衣服!”
两人在夜晚的路上分别了发表了激动的演说。风吹树叶交头接耳,它们在偷听。
谈钱伤感情,谈感情伤钱。乔麦忽然想起当年那失而复得的一百块,她潇洒买鞭炮放了。对比现在的抠门,在失业后日复一日的琐碎里,她真的成了金钱的奴隶吗?
她为自己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