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桑厂宿舍狭小,阴冷得不像话。小满执拗的脸冻得如冰雕一般苍白。
罗珏叹了口气。
“因为税源复杂。”她把羽绒服裹在小满身上,又往她手里塞了杯热水,“罗桑厂背后有港资集团和政府的支持,设立的外贸子公司,一进一出资金流动比较清晰,不怕税局查验,此外退税也快。”
小满若有所思。
罗珏继续说:“至于小工厂,没后台没靠山,多赚几个钱,就像一只肥羊,谁都想来咬一口。有些外省的民办组织,分分钟发一封整改函过来,讹小企业的钱。谁敢不给?这个给了,那个还要不要给?给来给去,生意就黄了。”
“哦哦,远洋捕捞啊。”小满点头,“前些年,赵厂长就被人抓去蹲了十天,钱款补齐了,才把人放出来。”
罗珏并不想讲太多社会肮脏面给未成年人听。她转移的话题:“做生意本就艰难,现在经济形势不好,账期越来越长。”
“什么叫账期?”
“欠债不还。”
小满点点头。
罗珏说:“罗桑厂资金雄厚。”
提到罗桑厂的钱,她下意识顿了一下。
“罗桑厂拖得起账期。给客户赊个90天不算难事。此外,有些国外客户要的货特别杂,没办法和大大小小工厂沟通,找罗桑厂更方便。”
“所以,这其中的资金流入流出,路径复杂,钱从公账兜两个圈子,三番两手,转到私帐上,也不算什么难事。”小满抬眼看罗珏,“罗桑厂的税,真的没有问题吗?”
罗珏倒吸一口凉气:“万小满,你还是个孩子,你究竟打算做什么?”
女状元垂下她冷静的眼。
阴冷的宿舍里安静了很久,罗珏小声劝说:“你只剩4个月就要高考了。你考上清华,以后无限广阔的人生在等着你!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想做什么,何必急于一时?”
小满垂眼思索很久。再开口,已是哽咽:“欺人太甚,我咽不下这口气。”
罗珏伸手,拉过小满的肩,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
小满小声啜泣,渐渐转为嚎啕大哭。
罗珏轻拍小满的后背,靠在宿舍的枕头上。
只是今天的枕头并不柔软,总有一处坚硬的棱角,扎得罗珏的后背生疼。
是牛皮纸信封的尖角。
里面装着罗桑厂给的封口费。
“罗桑厂不是有钱吗?”小满哭泣,“罗桑厂有钱,为什么还要从我们这些穷人身上抠钱?那不是钱,是我爸的两条腿和后半生!我们这样的人,又算什么?他们何尝把我们放在眼里?他们又何尝在意过我们的死活?”
罗珏沉默。
她怎么都说不出“罗桑厂有钱”几个字。她一双挣扎的窄长黑眼看向窗外。气温渐渐暖了,雪半融不融,已成满地黑烂的雪泥。
小满抬起头:“你怎么也哭了?”
罗珏一怔,伸手抹自己的面孔——全是冰冷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