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璇觉得自己后背顶着一口锅。
她边走边用力踢雪,不知不觉中走到罗桑厂侧门,抬头看见熟悉的报刊亭的卷帘窗半开半合,窗前摆着一溜五彩斑斓的桶装泡面。
报刊亭柱子上还挂着一张白纸板,黑笔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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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璇走过去,敲敲卷帘窗:“老板,涨价这么快,好发财啊。”
报刊亭内响了响,关系王窸窸窣窣从卷帘窗下探出半张脸。罗璇随便拿了桶泡面,抽了张五十塞进去,鬼鬼祟祟地问:“知道去哪拉赞助吗。”
“不知道!”关系王面色不太好看地把五十推回来,“今天歇业,不卖。”
哗啦啦,卷帘窗落下。
罗璇急了,敲卷帘窗:“开门呀,开门呀,你有本事卖货,你有本事开门呀——你是我唯一的人脉——”
报刊亭的门推开,关系王转出来,力气很大地把白纸板扯下,抬手丢进门内:“县里不让我涨价。”
“那你不卖了?”
“我不搞零售了。”关系王纠正她,反身锁门,“有黄牛找我批发,我把东西批给他。”
他大步离开,罗璇跟上去:“你跑什么。”
“再不躲远点,我就要无偿贡献物资啦。”关系王说,“那我亏大了。”
听到“捐献物资”几个字,罗璇耳朵动了:“谁找你捐?”
关系王指了指罗桑厂:“我叔叔。”
“你叔叔——”罗璇突然想起来,“王经理!”
“没错,王经理要以个人的名义捐物资,但他没东西可捐,所以找我要——还找了不少供应商要。”
罗璇咂摸半天,难以置信:“什么意思,王经理想做好人,自己不出血,押着你们这些人出血?他得了名得了利,你们却付出真金白银的成本?”
“因为他管罗桑厂。我想从他那赚钱,就得递投名状。世道就这样。”
“这不是世道的问题,这就是他的问题!”
“你说这些有的没的。”关系王撇嘴,“有本事你去管罗桑厂,改变现状,没本事就忍着。嘴巴厉害没用——对了,你刚才说,什么拉赞助?”
“这不重要。”罗璇突然拖住关系王,“你先别找黄牛,他坑你呢。”
听见“坑”字,关系王站住脚:“怎么回事?”
“你知道为什么县里不让你涨价吗。”罗璇说,“做生意首先要看政策导向。这场雪灾影响民生,政府非常重视,如果让你继续高价卖民生必需品,影响就太恶劣了。”
“罗桑厂仓库坍塌,部分物资损坏,现在物资严重不足,人心惶惶,领不到物资的人满腹怨气。”罗璇继续分析,“与此同时,所有人都知道你手里有物资,最多、最全。”
关系王不耐烦:“当然,我的渠道最厉害,只有我能搞到这么多——”
罗璇打断他:“所以,罗桑县所有涨价的必需品,所有的民怨,都将是你的过错。”
关系王愣住。
片刻后,他嗤笑:“你少在这危言耸听,凭什么啊?高价卖货不止我一个!”
“因为你做的规模最大,人们只知道你。”罗璇看着关系王,“还有谁卖高价货,你知道吗?”
关系王不服气:“多少人卖得比我还贵,那个谁……”他张了张嘴,忽然面色惨白。
“你说不出名字。”罗璇静静地看着他,“对,大家只知道你。因为你有个报刊亭,还在罗桑厂门口,你树大招风。”
关系王说不出话。
“如果杀鸡儆猴,你猜猜,是谁第一个倒霉?”罗璇冷冷地说,“县里为什么警告你?你这个行为,往小了说,是违反商业法。往大了说,是特殊时期扰乱物价,是要被重判的。”
“黄牛就是用你挡枪,反正有你顶在前面,囤东西的是你,扰乱物价的是你,他说一句被你指使,他从轻发落,你罪加一等。”
关系王靠在冰凉的墙上。
天很冷,但他的额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
“此外,你叔叔是王经理。他是你的靠山,但也是你的危险。”罗璇加重语气,“你叔叔那个位置油水丰厚,惹人眼红,别人整不动你叔叔,还整不动你?万一有人眼红你叔叔,煽动众人,把你的报刊亭砸了,你有什么办法?”
“你之前劝我,说我锋芒毕露树大招风,必然会被人看不惯,被人整。”罗璇又说,“放在你自己身上,你怎么就看不透呢?”
冷风吹过来,关系王眯着眼,看向远方。
罗璇劝他:“钱呐,挣多少是多?人不要赚最后一个铜板,不然会连本带利套进去。你身为老韭菜……老股民,这点觉悟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