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晓萱站在雕花铁门前,潮湿的雾气凝结在她的发梢,像一串串细小的珍珠。
她紧紧攥着褪色的帆布包带子,包里装着三件换洗衣物和半盒过期的止痛药——这是父母留下的最后痕迹。
铁门自动滑开时,她踉跄着退了半步,高跟鞋陷进了鹅卵石的缝隙里,鞋跟断裂的脆响惊飞了梧桐树上的白鹭。
“丁小姐,请这边走。”管家撑着的黑伞只堪堪遮住了她半边肩膀,雨水顺着伞骨流进了她的后颈。
镜面玻璃外墙映出了她的倒影,米色风衣上沾着泥点,发尾还粘着三天前庆功宴上的亮片,那时她刚用第一桶金买下了市中心的画廊。
旋转门带起的暖风裹挟着雪松香迎面扑来,丁晓萱却打了个寒颤。
水晶吊灯折射出的光斑在地毯上移动,她数着脚下金线绣的鸢尾花,突然一头撞进了一片阴影里。
“抬头。”
男人的声音如同冰镇威士忌里的冰块一般冰冷,她看到黑色袖扣折射出冷光,顺着笔挺熨烫的西装纹路往上看,对上了一双闪烁着寒星的眼睛。
楚逸辰用钢笔挑起她的下巴,金属笔尖抵着她突突跳动的颈动脉,“听说丁小姐擅长鉴赏名画?”他抽走了她手中的帆布包,拉链崩开时,药盒滚落在地,“可惜这里不需要赝品鉴定师。”
二楼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佣人们垂首退到两旁。
丁晓萱弯腰去捡药盒,看到自己颤抖的指尖在光亮可鉴人的地砖上投下了重影。
楚逸辰的皮鞋尖碾过药盒边缘,在铝板扭曲的声响中,她听见自己说:“楚先生,我会把所有赝品都擦干净。”
管家带她穿过三道拱门,月光在彩绘玻璃上流淌成蓝色的河流。
走廊尽头的房间推开时扬起了浮尘,褪色的鸢尾花纹墙纸翘着边,梳妆镜的裂痕里卡着半片干枯的玫瑰花瓣。
女仆扔下粗布床单时,丁晓萱注意到对方腕间晃动的翡翠镯子——和她抵押给当铺的那只几乎一模一样。
她踮起脚扯下发霉的窗帘,月光突然洒了进来,照亮了墙角藤编行李箱上贴满的航运标签。
那是母亲送她的二十岁生日礼物,此刻箱角正压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穿着香奈儿套装的楚夫人站在拍卖会上,身后油画里穿着白裙的少女,赫然是十五岁在巴黎写生的自己。
窗外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七八束车灯划破了夜色。
丁晓萱把照片藏进帆布包的夹层里,听见女仆们在楼梯间窃窃私语:“夫人明天从苏黎世回来……特意交代要看那个房间的监控……” 晨雾还未散尽时,雕着家徽的铜镜被人叩响三声。
丁晓萱抹掉梳妆台积灰,镜中倒映出女仆长涂着玫红甲油的手指:“夫人要见客,茶室缺个擦琉璃盏的。”
穿过中庭的九曲连廊,丁晓萱数着青砖上十二种吉祥纹样稳住心神。
茶室飘出的沉香里混着股铁锈味,她跪坐在苇帘后擦拭茶具,听见楚夫人用银匙搅动青瓷盏:“听说逸辰让你住西阁楼?”
“承蒙收留。”丁晓萱将琉璃盏转向光源,突然顿住——盏底细如发丝的裂痕里,凝着暗褐色污渍。
楚夫人旗袍上的翡翠胸针闪过冷光:“楚家不养闲人,你父亲抵押的可不止那点债务。”
铜胎掐丝珐琅钟突然报时,惊得丁晓萱指尖微颤。
楚夫人将茶沫泼进竹制废水筒,汩汩水声中,她看见对方无名指戴着与拍卖会照片里相同的鸽血红戒指。
“我会整理好藏书阁。”丁晓萱突然开口,琉璃盏映出她瞳孔里跳动的晨光,“听说那里有嘉靖年间的手抄本。”
女仆长带她穿过暗门时,水晶珠帘刮落了她的发圈。
藏书阁穹顶绘着二十八星宿,丁晓萱踮脚擦拭檀木格栅,突然发现第三排《商路考》的书脊厚度不对劲。
窗外传来园丁修剪玫瑰的声响,她佯装失手碰倒典籍,纷扬纸页间飘落半张股权转让书的残页。
“新来的!”尖利嗓音刺破沉寂,三个女仆抱着半人高的青花梅瓶闯进来,“去把后厨二十坛陈酿擦干净,要用檀香橄榄油。”
月光爬上酒窖石阶时,丁晓萱揉着被陶坛割破的手指,突然听见头顶通风口传来交谈声。
“……瑞士账户……二叔那边盯紧码头……”她贴着潮湿的墙壁往上挪,看见楚家二叔的蟒纹手杖正戳着投影屏上的财务报表。
腐木断裂的脆响在暗夜格外清晰,楚二叔鹰隼般的眼神穿透格栅。
丁晓萱疾退两步撞翻酒坛,琥珀色的液体漫过她脚背时,头顶传来冷笑:“小野猫爪子倒是利索。”她攥紧浸透酒香的裙摆,后颈突然触到冰凉的金属——楚逸辰不知何时倚在门边,正用打火机燎着她散落的发丝。
“二叔的棋局,你也配当棋子?”楚逸辰的吐息带着雪茄的苦香,打火机坠入酒液燃起幽蓝火苗。
丁晓萱在跃动的光影中仰头:“楚先生怕火?”她突然伸手掠过火焰,指尖捏住片未燃尽的纸屑,“就像您怕真正的《商路考》里,记载着楚家发迹前贩运鸦片的航线?”
晨露未晞的庭院里,丁晓萱抱着待熨的丝绸衬衫穿过回廊。
东厢房虚掩的门缝中,楚夫人正在把玩那盏带裂痕的琉璃杯,杯底隐约可见微型摄像头的反光。
更衣镜后的暗格里,烫金封皮文件袋正在晨光中泛着冷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