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应天府衙。
王景弘捧着新制的鱼鳞册跨过门槛,绯色官服下摆沾着晨露浸染的槐花香。
他望着端坐案前的李明,忽然整了整腰间玉带——那里别着枚叶脉暗刻疆域图的槐木腰牌。
\"大人,这是清丈田亩的终册。\"他将黄册轻放在堆满星象图的案头,指腹在\"松江府\"三字上顿了顿,\"昨日收到快报,苏州织造局的匠户们自发在衙前栽了十二株槐树。\"
李明从漕运图中抬头,笔尖朱砂在宣纸上洇出朝霞般的晕染。
窗外传来梆子声,不再是三长两短的暗号,而是规整的辰时三刻报时。
他望着檐角新挂的铜铃——那原是用郭桓别院抄没的青铜官印熔铸而成,此刻正随着穿堂风敲出清越的声响。
\"李部堂!\"蹇义捧着漆盘匆匆而入,盘内盛着十八道盖有朱雀纹火漆的奏本。
这个素来圆滑的吏部侍郎,此刻腰间佩着与王景弘同制的槐木腰牌,额间还留着那日殿前叩首的青紫。
李明翻开最上层的奏疏,忽而轻笑出声:\"山西道监察御史弹劾平阳知府?
这折子该送通政司才是。\"
\"下官\"蹇义耳尖泛红,突然挺直脊梁,\"下官已着人快马核查,三日内必给部堂确切答复!\"他说话时,袖口滑落半截包扎的白布——那是前夜在户部库房彻查账册时被烛火灼伤的痕迹。
暮春的风掠过新栽的槐树林,将六部衙门的墨香吹成绵延的云絮。
当李明第五次婉拒工部为其立功德碑的奏请时,应天府的茶楼酒肆正流传着新的童谣:\"朱衣郎,槐花香,贪官见了心发慌\"
这日散值时分,李明信步走过玄武湖畔。
斜阳将他的影子拉长在青石板上,与往来百姓的身影交错成网。
卖菱角的老汉突然拦住去路,颤巍巍捧出个荷叶包:\"青天大老爷,这是小老儿今晨新采的槐花蜜\"
\"老丈认错人了。\"李明笑着摸出几枚铜钱,却见对方掀开荷叶,蜜膏上竟用杏仁片拼出个\"廉\"字。
远处酒旗招展处,说书人惊堂木拍响:\"话说那日奉天殿上,十二枚官印暗合星宿\"
更深露重时,李明独坐值房。
烛火将新制的《考成法》细则映在窗纸上,宛如游动的银河。
他摩挲着粗麻衣襟上的补丁,忽听得檐角铜铃急响——三短两长,是商队遇险的暗号。
推开北窗,秦淮河的灯火蜿蜒如龙。
原本该宵禁的街道上,竟有挑着琉璃灯的货郎穿梭叫卖。
李明瞳孔微缩,他分明看见某个西域商人袖口闪过半截缠着金丝的槐树枝。
\"大人!\"户部主事捧着加急文书撞进门来,\"松江府急报,市舶司扣押的番邦货船中船帆竟绣着北斗七星纹!\"他递上文书的指尖沾着紫色印泥,那颜色与那日殿前毒粉如出一辙。
李明霍然起身,玄色官服带起的风扑灭了烛火。
月光如水漫进来,将他腰间槐木腰牌上的叶脉照得分毫毕现——那蜿蜒的纹路里,竟暗藏着手握算盘的女真商人画像!
五更鼓响时,李明站在鼓楼最高处。
他的目光掠过渐渐苏醒的街市,在某个突然熄灭灯笼的绸缎庄门前顿了顿。
晨风送来槐花的甜香,却裹挟着陌生的乳香与没药气息。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应天府衙前的鸣冤鼓突然被敲响。
李明望着告状老农捧出的、掺着西域金粉的稻种,突然轻笑起来。
他解下槐木腰牌按在案头,牌面倒映的朝霞里,隐约浮现出海上丝绸之路的星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