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定在庭前,微笑着说:“疏狂,好久不见。”
那是我听过最动听的声音。
她穿了一件极其普通的淡青色衣裙,即便如此,亦难掩其绝代风华。
我尚来不及说话,旁边忽然冲出一个人,嘴里叫嚷道:“晚词小姐……真的是晚词小姐……”
杜杜鸟稚嫩的脸上写着极大的惊喜二字,好似虔诚的教徒遇到真主降临。
林晚词对他微微一笑,他便兴奋得面红耳赤,举止失当,像个没见过世面的羞涩小子。
我轻咳一声,加重语气提醒他,道:“杜公子,泓玉姑娘刚刚在找你。”
他立刻露出失望的表情,嘴里含糊的应了一声,两只脚却像钉在地上一般移不开。
我不去理他,对林晚词道:“我们进屋说吧。”
她含笑点头。
我们进客厅坐下,我正要吩咐下人端上茶水点心。
她起身拦住我,微笑道:“疏狂,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有事相求。”
“什么事?”我不动声色道。
“请你重回御驰山庄。”她的声音很轻,这几个却说的很有力。
我沉吟道:“我是御驰山庄的叛徒。”
她看着我,道:“我代替家父向你道歉,并召开武林大会,对江湖朋友解释此事。”
我忍不住好奇道:“你要怎么向江湖朋友解释呢?”
她微微一笑,道:“对不起,除非你答应此事,否则我不便透露。”
这句话若是由别人说出来,我少不得要嗤之以鼻,可是由她口中说出来,却有一种极真挚坦诚的感觉,叫人不得不相信她的苦衷。
我沉默一会,道:“古人云出嫁从夫,这件事我得问问我丈夫。”
她含笑看定我,轻轻道:“楚先生说了,这件事由你自己决定。”
我顿时呆住,怔怔说不出话。
艳少将这个问题交给我……晕倒,我既不愿他谋反,也不愿使他为难……晕死了,他怎么能将这么重大的问题交给我决定呢?
林晚词静默,一直微笑看着我,温柔而亲切。
“疏狂,我知道你的担忧,也明白你一时之间很难做出决定,所以,我并不急于知道答案。但是,我不得不坦白的告诉你——”
她直面我,正色道:“你不但低估你自己,而且,你还不了解楚先生。”
我看着她,冷冷道:“听起来你倒比我更了解他?”
她仿若完全没有听出我的敌意,丝毫不觉得冒犯,反而微微一笑,道:“你不要生气。我与楚先生昨晚虽是初次见面,对他的风采却是闻名已久。何况,想要了解一个人,并非一定要跟他朝夕相对,从他的行事传闻亦可窥见一二。”
她的声音温软而动听,语速不急不缓,继续说道:“在我看来,楚先生是一个超凡脱俗的人。为其超凡脱俗,他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相助汉王谋反。因为这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场游戏。实际上,他也并非一定要相助汉王,谋夺天下,他只是要保有这种翻云覆雨、称霸天下的能力。他可以在成功之后,急流勇退,却不会想要享受这个结果。”
我从不曾想过这方面,不仅羞愧无语。
她话锋一转,继续道:“但是,疏狂,你低估了自己在楚先生心目的份量。对楚先生来说,你比自己所想象的还要重要,这也正是我来找你的原因……”
我皱眉道:“我不懂,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我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要保住御驰山庄,绝对不能和汉王谋反一事扯上一点关系。”
“可是从你们送我出嫁开始,就已经扯上关系了啊。”我忍不住打断她。
她点头道:“我知道,所以我正在寻找补救措施,御驰山庄作为天下第一庄,作为中原武林的领袖,上百年来的清誉不能毁,尤其不能毁在我林家人的手里。”
她似乎有些激动,话没说完便露出一种极疲惫的状态。
她微微闭上眼,静默一会才继续说下去:“疏狂,这件事我想了很久,楚天遥这个人可谓是无懈可击,几乎找不到什么弱点。唯一能左右他的人,只有你了。”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轻微,近乎不可闻。
彼时,西斜的太阳正照在她右侧的脸上,扑簌浓密的睫毛似垂死的蝴蝶煽动羽翼。我有一刹那的错觉,仿佛她是一个正在融化的雪人,美丽而脆弱,动人且绝望。
我忍不住道:“你没事吧?”
她微一摇头,道:“老毛病了。”
庭院很静,清风穿堂而过,院子里浓郁的花香便随风飘了进来。林晚词静默地站在窗前,忽然说了一句跟这件事完全不相干的话。
她说:“疏狂,我真羡慕你。”
我不解。
她又说了一句:“小时候,我很嫉妒你!”
“嫉妒我什么?”
“你的一切,哪怕是你受到的惩罚,你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可以做任何事。”
“你冰雪聪明,何尝不令人嫉妒?”
“我倒宁愿蠢笨一些,凡事自有别的聪明人去烦恼。”
她笑起来,笑容里有一丝嘲讽的意味,“你看这窗前的这些花……”
我走过去和她并肩站在,看向廊下的艳丽花朵,粉红浅白,粉嘟嘟的向着地面,分明是将要萎谢了。
她轻轻地说道:“女人的青春,就像这园子里的花儿,蔷薇也好,牡丹也好,随你是什么品种,随你怎么名贵,都绝无可能常开不败,过了花期也就谢了,俗话说‘花开堪折直须折’,未尝没有几分道理。”
她的语气里隐约有一丝惋惜的意味。
我静默不语,适才对她的戒心却荡然无存。她的整个形象忽然之间全部颠覆了,眼前站在的只是一个需要帮助的柔弱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