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废了好一番功夫，又险些跌入谷底，才下了山头。
又踩着泥路走了二里，才遥遥看到符县的影子。
符县城墙像是被巨兽啃过，豁口处堆着人形肉山。
最底下的尸体已成白骨，新摞上去的还挂着碎肉，绿头苍蝇聚成黑云在头顶盘旋。
护城河里漂着具女尸，鼓胀的肚皮突然&34;噗&34;地裂开，钻出几十只老鼠。
&34;呕——&34;和坤扒着墙砖吐酸水。
曹操用帕子掩住口鼻，眯眼望见城楼上飘着破布，隐约是&34;万民感戴&34;的锦旗。
陆渊踢开挡路的断手，那手指还保持着抠墙的姿势。城门处斜插着木牌，朱漆写的&34;赈灾放粮&34;被血污盖住，蚂蚁在&34;赈&34;字上筑了巢。
&34;公子快看！&34;曹操剑尖挑起半张告示，残存字迹触目惊心：&34;……童男童女心肝可入药，献者赏粟三斗……&34;
告示日期正是半月前，盖着符县知县的血红官印。
突然有野狗从尸堆窜出，叼着半截婴儿腿撞翻和坤。陆渊抄起石块砸去，野狗绿莹莹的眼珠在暮色里闪了闪，一溜烟跑了。
陆渊望着眼前的人间地狱，悲痛愤怒之余，又觉得来对了。
看到这样的场景，何愁曹操不对“当今圣上”有怨恨！
陆渊踩着黏腻的青苔踱到城门前，忽然抬脚踹向斑驳的城墙，簌簌落下的砖粉里露出空心。
果不其然，竟都是豆腐渣工程。
&34;瞧瞧这朝廷赈灾的成果！&34;他捻起碎砖里发霉的稻谷，在曹操眼前晃了晃，&34;去年户部拨的三十万石赈灾粮，都喂给城墙长苔藓了？&34;
曹操用剑鞘拨开垂落的藤蔓，露出墙根处密密麻麻的&34;饿&34;字刻痕。那些抓痕深浅不一，最新的还带着暗红血渍。
&34;公子说笑了。&34;他抬脚碾碎一颗石子，听不出心情，&34;许是符县水土特殊，种出来的谷子会往墙缝里钻呢？&34;
&34;钻得好！&34;陆渊突然击掌大笑，&34;这谷子钻进墙缝，银子钻进知县口袋——可不就是当今圣上最爱的祥瑞？&34;
他抬起头，看到上面串着几只风干的耳朵，叹了口气，&34;瞧见没？这就是今年符县新造的&39;听风耳&39;，专门替陛下听民间疾苦呢！说不定，百姓苦难，全都是狗皇帝一手造就！&34;
和坤两腿发软几乎跪倒，却见曹操依旧平静，看不出息怒。
&34;公子慎言。&34;曹操用袖口擦拭瓦片，露出底下&34;克己奉公&34;的刻痕，&34;孟德听闻圣上绝不是那样的昏君。&34;
&34;不是昏君？&34;陆渊捡起一块石头，砸向城墙，显得义愤填膺，戏真到连他自己都信了，石头掉下来，&34;咚&34;地撞在&34;忠孝节义&34;石碑上，&34;这碑文该改成&39;饿殍盈野，忠臣饱死&39;！&34;
曹操望着滚落脚边的石头，眸中晦暗不明，他弯腰去捡时，恰好瞥见陆渊袖口滑出的半截明黄绢帛——这质地，少见啊……
&34;去叫门。&34;陆渊踹了脚瘫软的和坤，&34;就说洛阳来的巡察使，给知县大人送升官符来了！&34;
和坤踉跄扑到包铁城门前，刚要抬手，就看到脚踩之地，居然是一节人骨，他吓了一跳后退，被陆渊揪着后颈按在门环上：&34;怕什么？你手底下少干这事了？&34;
和坤吞咽吐沫。
铜环撞击声惊起城头昏鸦，足足半刻钟。
墙头才探出个歪戴皮盔的脑袋：&34;哪来的瘟丧？&34;
&34;官爷行个方便。&34;和坤抹着冷汗赔笑，&34;我家公子要见知县大人……&34;
&34;见鬼去吧！&34;守卒啐出口黑黄浓痰，&34;上个月刑部来查河堤的官儿，骨头还在护城河喂王八呢！&34;
陆渊突然推开和坤，笑了一下：&34;跟你们知县说，本公子带了一箱金银珠宝，要跟他商量大事！&34;
城门&34;吱呀&34;裂开条缝，腐气混着尸臭扑面而来。守卒独眼扫过众人：&34;姓甚名谁？&34;
“渊公子。”
陆渊扫了一眼守卒皮甲，破旧残损，去年兵部发的新甲，怕是也被那狗知县中饱私囊了。
守卒看他神色不对，心生警惕，刚要动手让人拿下他们。
曹操剑鞘横拍其腕骨：&34;我家公子不是上面派来检查的，你放心，哪有身份贵重的命官会冒着生命危险来这里？&34;
&34;早说啊！&34;守卒瞬间堆笑，&34;知县老爷在城隍庙求雨呢！&34;
进了城，街边商铺挂着&34;米粮售罄&34;的木牌，药铺伙计正把观音土捏成馒头状，肉铺案板残留着啃食过的树根。
&34;生意不错啊。&34;陆渊踢了踢路边的赈灾粥桶，&34;听说朝廷拨的三十万两修堤银……&34;
&34;公子消息真灵通！&34;引路小吏谄笑，&34;银子刚到那日，知县大人就请高僧做了七七四十九天水陆道场……&34;
呵！
噱头罢了！
拐过街角，三丈高的法台香火缭绕。
白胖如球的知县正往铜鼎扔银锭，每扔一锭就高喊：&34;祈天佑我大夏！&34;
鼎中沸水翻腾着几具幼童骸骨。
&34;好！好得很！&34;陆渊抚掌大笑，&34;本公子巡按八府，头回见着用活祭镇河妖的！&34;他突然拽过知县官袍，&34;只是不知这银锭，镇的是河妖还是良心？&34;
知县抹着油汗抬头，眼中闪过算计，以为他是什么大人物：&34;大人是……&34;
&34;来送知县大人升官发财的。&34;陆渊突然甩开他，“朝廷让你这么做的？用符县满地尸骨，换大夏平安昌盛？”
听到这话，这知县就算再蠢再贪，怕是也明白眼前这些人并不是来给自己送银子的，立刻变了脸色，“你们到底是谁，意欲何为，来人，把他们给我抓起来！”
陆渊将他推开，朝他脸上吐了口唾沫，“我来是看看这符县知县是什么样的，单单是走一趟，也了解的七七八八了，你的官职做到头了！”
“你……”知县瞪大眼睛看着他。
“怎么不喊人了？”他一脚踹在他肚子上，“继续喊啊，多喊点人好抓我去换点银子。”
知县疼得打滚，突然从袖口掏出短刀，朝他大腿捅去。
陆渊早有防备，抬腿踢向他的手腕，那把刀瞬间掉落在地上，被和坤踢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