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腾的水汽尚未散尽,四十余名倭国女子已身着月白襦裙,三三两两聚在海棠花架下。新裁的裙裾扫过青砖,绣着并蒂莲的鞋面沾着晨露,倒像是春日里新抽的嫩芽。
周嬷嬷手持檀木戒尺轻敲石桌,银护甲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34;都靠近些,咱们先学几句要紧的汉话。&34;
千夏攥着袖口,看同来的阿绫红着脸跟着念:&34;大人万福金安。&34;她注意到廊下站着的老仆正往石桌上摆放笔墨纸砚,青瓷茶盏里飘着碧螺春的清香,与记忆中矿洞里的硫磺味恍若隔世。
当翻译将&34;欢迎你们来到大明&34;这句话转译过来时,有个姑娘突然捂住嘴抽泣,惊得廊下的画眉鸟扑棱棱乱飞。
&34;请问大人,后面我们该去哪?&34;千夏膝盖微颤,却还是挺直脊背发问。
翻译话音刚落,周嬷嬷便笑着展开手中的蜀锦帕子,上面用金线绣着展翅的凤凰:&34;秦王殿下早有安排——你们将成为大明子民,往后要学的,是相夫教子的本事。&34;她特意放慢语速,让翻译逐字转述。
花架下顿时响起窃窃私语。千夏想起三日前在码头,那个帮她捡起掉落木梳的明军士兵,他腰间系着的平安符绣着歪歪扭扭的&34;福&34;字。
此刻周嬷嬷身后影壁上的&34;家和万事兴&34;四个大字,倒与那平安符上的字迹有几分相似。
&34;殿下特意嘱咐,&34;周嬷嬷从袖中取出一卷黄纸,&34;要给你们配良人。&34;
她指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名字,&34;这些都是保家卫国的好儿郎,只是还缺个能暖被窝、持家的媳妇。&34;说到这里,连素来严肃的翻译官都红了脸,惹得姑娘们低头轻笑。
原来,这些嬷嬷之所以对倭国女子关怀备至,背后藏着一盘深远的棋局。秦王朱樉向朱元璋与太子朱标进言,提议将俘获的倭国女子许配给退伍单身明军。
他在奏折中写道:&34;战士浴血沙场,理当有所回报。赐婚之举,既能解将士婚配之困,又可彰显天朝上国仁德,更能令军心稳固,使我大明虎狼之师再添锐气。&34;
朱元璋展卷细读,抚须沉吟。太子朱标亦认为此策可行:&34;父皇,此举既安顿了将士,又教化蛮夷,实乃一举多得。&34;
父子二人权衡再三,终在朱批中写下&34;准奏&34;二字。朱樉随即下令,要求善待这些倭国女子,教授她们大明礼仪与汉语,让她们真正融入大明子民的生活。
得到谕令后,负责教导的嬷嬷们不敢怠慢。她们收起往日严苛的做派,转而以温和耐心的态度,教这些异国女子学习持家之道与中原礼仪。
在她们看来,这些女子未来将成为明军家属,是稳固军心的关键,自然要悉心照料,不可有丝毫轻慢。这场精心谋划的赐婚,不仅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更成了凝聚大明军心的重要一步……
初夏的日光斜斜漫进秦王府的游廊,将朱樉与观音奴的身影拉得老长。
朱樉一手虚环在观音奴身后,另一手轻轻搭在她肘间,脚步放得极缓,生怕惊着了她腹中已有六个月的胎儿。
廊下青石板被晒得发烫,倒是墙角的石榴树开得正艳,火红的花瓣不时飘落,给素净的廊子添了几分鲜活。
“殿下,臣妾没有这么娇弱。”观音奴嗔怪地瞥了丈夫一眼,发间新换的茉莉簪子随着动作轻晃,
“想我在漠北时,父王和哥哥从小教我骑马射箭,纵马奔驰百里都不在话下。”她抬手抚上微微隆起的腹部,锦缎裁就的襦裙裹着孕肚,勾勒出柔和的曲线。
朱樉却半点不敢松懈,眉眼间尽是担忧:“正是因为知道你从前的性子,才更要小心。
六个月的身孕,一步都马虎不得。”他的目光落在观音奴泛着红晕的脸上,想起这半年来她害喜时的模样——吃什么吐什么,人瘦得脱了形,看得他揪心不已。
观音奴被丈夫眼底满溢的关切暖得心头一颤,一股甜意涌上心头。
她伸手覆上朱樉放在自己肘间的手,掌心贴着他温热的皮肤,腹中的小生命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温情,轻轻动了动。
她低头望着肚子,嘴角噙着笑,在心底默默呢喃:“孩子们,你们什么时候出来啊?为娘可遭了许多罪了。”
微风穿堂而过,掀起廊下悬挂的湘妃竹帘,也卷起观音奴鬓边几缕碎发。
朱樉见状,立刻抬手替她将发丝别到耳后,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远处传来福伯指挥下人搬运冰块的声音,断断续续飘进游廊,却丝毫扰不乱这方天地间的静谧与柔情。
蝉鸣声顺着雕花窗棂钻进来时,李易几乎是踮着脚尖穿过回廊的。
他怀里揣着的明黄圣旨被冷汗浸得发潮,远远望见朱樉正将切好的酸梅递到观音奴唇边,赶忙在三丈外立定,压低声音道:&34;殿下!宫里来旨了!&34;
朱樉握着银匙的手顿了顿,转头时眉峰已经蹙起。观音奴见状轻笑出声,用帕子擦了擦嘴角:&34;定是要紧事,殿下快去。&34;她抬手抚了抚隆起的腹部,腹中胎儿突然轻踢了一脚,像是在应和。
&34;倭国女子已经训练好了,&34;李易咽了口唾沫,偷瞄着朱樉逐渐阴沉的脸色,&34;陛下命您负责她们与大明士兵的婚配。&34;
&34;这老朱和大哥搞什么!&34;朱樉猛地起身,带翻了案上的青瓷茶盏,碎瓷与酸梅汁溅在青砖上,&34;我还要陪敏敏待产,这种事也来烦我?不去不去!&34;
李易扑通跪下,额头几乎贴到冰凉的地面:&34;陛下说了,一事不烦二主。
这主意本就是殿下提出的,自然要负责到底。&34;他瞥见观音奴轻轻摇头示意,忙又补充,&34;听说礼部已经拟好了流程,殿下只需主持仪式便可。&34;
朱樉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目光落到观音奴温柔的笑靥上,怒意消了大半。&34;行吧,&34;他弯腰扶起李易,靴底碾过碎瓷发出细微声响,
“传令下去,明日将应天及周边退伍的单身士兵都叫到演武场,倭国女子也一并带来。&34;说罢又转头看向观音奴:&34;敏敏,明日你且歇着,等我回来给你带桂花糕。&34;
观音奴笑着点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腹中胎动。
窗外的石榴花被风卷起,正巧落在朱樉拾起圣旨的手上,鲜红的花瓣与明黄的绸缎相映,倒像是预示着明日那场盛大的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