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卿点头。王爷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真卿自然识趣地收口。
他恢复起微笑,淡淡道:“选择太子,是真卿给王爷的建议,那么就让我来给郡主说明。陛下生有四子,老大早夭,老二敖一师承阳生圣人,拜为太子。老三敖毕具通学九道伎艺,好音律绘画,鲜有大志。老四敖离学于玄牝,治浚县有功,封为鹜王,是唯一能威胁太子的人。至于为何选择太子而非鹜王,只是因为太子出自阳生。”
真卿引话题到此,沐雪非知道是父亲刻意所为,看来这其中隐藏着她所不知的原由。但对真卿口中选择太子的理由,她甚为不解。
“阳生?那又如何?”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真卿此时坐了下来,也示意沐雪非坐下。
沐雪非迟疑了片刻,并未坐下。
真卿并未强求,只是继续说道:“五年前两人受皇命前去南部昭郡分别治理何县和浚县。彼时两县内盗贼众多,甚有人高呼改立国号,陛下对此深为不满,故令二人前去,同时允许他们各自带去一样东西,无论何物。于是,太子从黑铁军借去一千精兵,而鹜王则带去了十万金。”
“两县相隔不过一河,皇帝此举无疑是有意要考察他们。三年后,他们回京之时都交出了满意的答卷,两县的盗贼皆消失殆尽。太子离去时,居民们各安其所,井井有序。鹜王离去时,道路之旁泪洒者众,四处高歌颂德。”
真卿所说的故事,沐雪非当然也是知道的,虽然那时她还在玄牝山学道。
她点头道:“此事我有所耳闻,当时太子到任后即命黑铁军扫荡盗贼,一月内处死者竟达三千人众,朝廷对此也颇有微词。而鹜王却令县军后退,以万金救济贫困者,断绝乡民生盗之心,同时与盗贼对话,许诺不以罪降之,历时两年,终于平息动乱。”
“看来郡主是认可鹜王之法?”真卿说。
沐雪非犹豫了一下,低声说:“我不想选择。”
真卿摇了摇头,叹气一声,似乎很是失望。“太子最大的问题就是做了好事却不会说,就跟他的师父一样,以至于天下人都以为太子以暴治城,而鹜王以仁治城。”
沐雪非一愣。
“真卿不怪郡主,郡主与鹜王同出玄牝,自然有相同的同理心。可惜在这件事上,这份同理心是不恰当的。”真卿一脸惋惜。
“我告诉你两个数字,然后你再来讨论何为暴,何为仁。太子到任后一月内杀了三千人,三年后回京时死亡人数仍旧是三千人。鹜王不曾命令士兵杀过一人,三年后回京时死亡人数是三万五千人。”
沐雪非惊讶万分,就像是有人冲进她识海里把她的世界切得支离破碎,那原来还充斥着内心的怨意转眼被这惊人的反差击碎,善恶在她心中被颠倒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她有点不敢相信真卿的话。
“那些人不是被士兵杀的,是被盗贼杀的,或者是饿死。他们有老有少,有妇孺,有弱残,本来就不该死的。最后盗贼没了罪行,无辜者却下了地狱。”真卿说话时,冷漠得没有半点温度。
沐雪非感到整个人都在颤动,难以置信听到的一切。真卿的话严重冲击着她的认知,只觉内心十分悲凉,或是悲愤,亦或是知道真相的羞愧。
真卿继续说:“阳生术素有帝王术的称号,他们绝情,有决断却富有大局观。对于帝国而言,首先需要的是稳定,而对于维持稳定,只有阳生的皇帝能够做到。”
这一番话,更让沐雪非语塞。真卿说得没错,自帝国建立伊始,几乎每一代皇帝都有阳生背景,这并不寻常。
真卿微微吐了口气,轻笑着说:“郡主不必介怀,玄牝人虽然不适合当皇帝,却是了不起的臣子,当今朝堂之下有不少的都是玄牝出身。”
沐雪非扯出一丝微笑,恭恭敬敬地对真卿作揖后。
“雪非明白了。”
她久不在朝,又是长居军营武地,对朝局多有不懂。真卿的话令她意识到今日朝局远非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这时,她忽然想起此前有提起谷神讲学的举荐名单,想必是参加讲学的人员举荐一事。于是她接着问真卿:“对谷神讲学的名单,先生心中可有人选?”
真卿呵呵一笑,说道:“我既然把选择的权力交给郡主,就没有再推荐的道理。我认为郡主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谷神是你的师尊,他能回答你的疑问。”
沐雪非一愣,不明白真意。
这时沐子敬咳咳两声,吸引住她的注意力。他眯着眼睛,看向女儿:“雪非,先生说的,你听懂了么?”
沐雪非低头思索,片刻后抬眼望了前面在悠然喝茶的真卿和一脸沉着的父亲,心里虽仍有余虑但已明白大半。
她再次作揖。
“看来父亲和先生早有部署,那我明白了。这件事我会安排下去。”
说完,她直接转身步出中堂,逐渐消失在一片黑幕之中……
待脚步声全然消失殆尽,此时一直坐着的沐子敬才开口问道:“先生,讲学名单真的没有问题吗?”
真卿看着郡主消失后的黑暗,淡淡地说:“我知道郡主会选谁。坦白说,在我见到那个人之前,我不会把名单的决定权交由郡主。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是时候让陛下面对这份小小的惊吓。”
“唉,”沐子敬低头叹气,“希望一切如你所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