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百宝站在凭栏前看雨。山贼袭扰过后,短暂的晴明也随之结束,雨又下来了。
这是这几天的常态。
一个头戴乌笠的中年人来到他身边,单手捂于心脏的位置,微微屈身。
这是天神教的礼仪,明显来者也是个天神教人。
百宝明显地愣了一下。他知道这个男人是这支花队的领队,但因为他魔族的身份,花队的人大都不和他说话,这位领队也不例外。
没想到领队现在会主动向自己行礼。
“多谢。”男人似乎不善言辞,行礼完后,憋了半天才说出这两个字。
“举手之劳而已。”百宝笑笑。他其实也不太懂应付,慢慢总结出来就是谦虚客气的话就行了,听的人舒服,谁也不会在意。
男人点了点头,然后又一次对百宝行礼,才转身离去。
就在他转身之际,百宝忽然想起什么,忙唤住他说:“请问,送到皇宫和送到丞相府的贡品是一样的吗?”
男人滞了一下,回过头来一脸疑惑地看着百宝,像是在怀疑对方问话背后的目的。
百宝抓了抓头,担心自己会不会问得太明显了。
“送往放天城的贡品皆由郡守负责,我等并不知道里面是何物,更不要说会不会都一样。”领队低声说。
“是这样啊……”百宝若有所思。“应该都是些名贵的花品吧,寒单城以花闻名。”
百宝最后又笑了笑。
领队点了点头,表情颇有些战战兢兢。
气氛一下子有些沉闷。
百宝也问不出什么话来,领队便低声问了一句:“先生如果没有什么事,在下就先告退了。”
百宝顺势应允,让他离开了。
领队离开之时,白晨正好过来,与之擦身而过,遥遥地和百宝打招呼。
“雨又大了不少,箱子都搬进店里了,可把我累得够呛。”白晨走到百宝身边,靠着旁边的木柱,伸手去接落下的雨,直到掌心的雨水溢出。
“还好那个摔出来的箱子,封印并未破裂,不然就废了。”白晨淡淡地说。他把手掌覆过来,把手背放在上面,让手中的雨水散尽,以作沐手。
百宝心都要跳了出来。他才想起,那个箱子里的活气在打开箱盖就跑光了,他把箱盖重新关上,里面的女人可活不下去!
等等,封印没有破裂?
百宝又有点傻眼了。看向白晨悠然洗手的样子,也不像是在说假话。
“就是箱子有点太轻了,大概是没有装满的缘故吧,我一个人就能抬起来。”白晨甩甩手,笑容自得意满。
封印没有破裂,箱子太轻……百宝清楚记得那山贼花费了所谓蛮兽力气才勉强打开的箱子,居然在白晨口中“很轻”?
他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当活气消失的时候,箱子里的人应该醒了。她逃离了箱子,并为之重新布下令咒,所以封印才会完始,箱子才会变轻。
百宝猛然扫视四周,可在凭栏之外,尽是一片白茫茫的雨幕,吵闹的雨声响彻天地,他既看不到,也听不着,更别说找到那个逃了的她。
“你在找什么?”白晨凑过脸来,百宝的表情像是丢了什么东西的恐慌。
百宝倏然镇定下来。说起来,这种事谈不上是好事还是坏事。
“白毛,人类的书,总是记录着把女人作为礼物送给权贵的故事,现在也依然是常有的事么?”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白晨轻皱了皱眉。
“想更多地了解人类。”百宝随意找个借口。
“还是有的。”白晨淡漠地说,又伸出手去接水。
“你恨么?”
“恨呐,但我恨了也没用。”白晨耸耸肩,“以前我也觉得这是一件了不得的恶事,后来我第一次去青州城,跟着一位从帝都下来当教书先生的夫子。你记得那位夫子的吧,我读书识字都是他教我的。”
“记得。”百宝点头,白晨口中的夫子是村子里上一任的教书先生,是从放天城退休下来的官员,回到村子便当起了老师,但可惜除了白晨,他的其他学生都没有成材的。
“他常常跟我讲那些放天城里商贾之间,商贾与权贵之间,各种钱欲交易的故事,那些交易之中,送物送人都是很平常的。我记得他说起那些事时,就像随意处置薪火那么平常,让我极为生恨。然后他就带我去看了青州城五姓八家的后门,那都是我们当地最为显赫的世家。我站在角落里偷看,每到傍晚的时候就会看到有几个人抬着一只大麻袋进去,麻袋动得厉害,里面分明是一个活人,因为我总是能听到哭声,女人的哭声。过了一会儿,又有人从里面抬出来一只相同的麻袋,但没有动静了。有时候是一个,有时候是两个……那时,我觉得自己的血都冷了。”
白晨把手放在雨幕之下接水,雨水从他指间冲刷而过,也带走了温度,令他一下子地觉得冷了。
他望着远处,眼神空空的,闪过一抹忧伤。
那时的他太小,太无力了。可是等到他长大,却猛然发现另一个现实。
“我很生气,可我后来我才知道,那些抬着麻袋的人,竟然都是女孩的亲人。我就不知所措了。”
百宝低着头,想象着这种场景。在某种交易之下,普通的乡城之间,人们选择最野蛮也最暴力的方式书写罪恶。但对于世家之间来说,华丽的轿子替代了麻袋,却替代不了恶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