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过了几天,世子跟往常一样前往兵部。
\"到底是秦王世子。\"兵部一郎中用松纹汗巾按着后颈,玄色蟒纹刚掠过月洞门,\"正月里刚把北狄最尊贵的金凤凰迎进府,转眼又让陆相亲自捧来婚书。\"
铜盆里湃着的荔枝红壳泛着水光,一主事拈起冰镇葡萄笑道:\"去年世子和渤海公主大婚可谓轰动一时,我家那不理外事的夫人都忍不住出府看看!\"
廊下小吏忽然高唱时辰,议论声化作此起彼伏的研墨声。夏风穿过雕花槅扇,捎来几缕断续私语:
\"听闻北狄那位侧妃的骑射功夫了得,一点也不输武科状元郎!\"
\"陆小姐及笄时作的《南都十二景》,南都大家都赞过笔锋有谢家风骨\"
那郎中的松纹汗巾掉进冰鉴,溅起的水珠惊醒了打盹的录事。那录事忽然想起今早经过世子府时,瞥见三位王妃在荷塘边喂锦鲤——公主抱着昇儿指点着水面抢食的锦鲤,可雅扶着肚子,抓起一旁女官端着的鱼食,之心的湘妃竹扇正轻点着满池涟漪。
世子刚迈进门槛,被等候多时的涣世子拉住了。
“渊儿,你这个大忙人,终于让我等到了。”
世子转身一看,是立涣世子,手中拿着几页纸,上面似乎写满了字。
“涣堂兄,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世子开玩笑说着。
“过几日便是皇祖母的游园诗会,正找你帮忙呢!”说着将手中的几页纸张开,“帮我看看写的怎么样?”
“南都的大家多如牛毛,找我不是画蛇添足?”世子接过看了几眼,刚读第一句就没了兴致,“涣堂兄,找我还是对的,要不然让那些大家笑掉牙了。”
说着,领着涣世子进了兵部。
只见世子提笔在纸上做了几处改动,一旁的涣世子看着,连连点头称赞!
“不是我不愿意找那些大家,那些人都跟立渝那小子关系颇深,找他们不就暴露了!”涣世子看着改动后的诗词,十分满意。
“你明目张胆的跑到兵部就不算招摇了?”世子端起桌上的雨花茶,抿了一口,“这游园诗会是什么?”世子有些好奇。
“你有所不知,这是皇祖母起头的,南都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参加,除了去年皇祖父龙体抱恙,往年都有,这立渝那小子连着拿了三年头魁,今年不能再输了!”涣世子坐下凑到世子面前说道。
世子举着茶杯,“你呀以后私事直去我府邸就好,即便我不在,我家那三位也能帮的上忙,就你这诗词,交给之心也是一样的。”
“去你府里?”涣世子侧过身,“我怕去了尸骨无存,你家那三位,整个南都谁去了不怕!原本我娶个他国公主够厉害了,你还娶了俩,更绝的是你还娶了陆相千金,让整个南都女眷都瑟瑟发抖的女人。”
这日,世子回太子府吃午食。
\"诗会重才学,妹妹饱读诗书,同去倒合时宜。\"公主的声音像檐角铜铃浸了井水,清润中带着正色,目光掠过陆之心鬓边那支翡翠蝴蝶簪,\"姐姐我昨日见妹妹抄录《洛神赋》,笔锋倒有卫夫人的筋骨。\"
可雅的帕子突然攥紧了和田玉匙柄,指腹碾过匙身上雕刻的并蒂莲:\"姐姐说笑了,\"她抚着微隆的小腹,眼尾扫过陆之心腕上的翡翠镯,\"昨天皇祖父派人前来问起臣妾的胎像,说这是世子府头一个麟儿,该多带出去见见世面。\"话尾沾了蜜,却在触及公主案头那碟未动的荔枝时,喉间溢出半声轻笑,\"何况妹妹初入府,诗会人多眼杂,若有个闪失\"
陆之心的调羹忽然磕在甜白瓷碗沿,发出清越的响。她抬眼时,鬓边红宝石坠子晃出碎光:\"姐姐这话倒奇了,\"指尖划过碗沿的缠枝纹,似笑非笑望向可雅,\"难不成诗会比太子府还金贵?前日父亲还说,若妹妹在诗会得了彩头,倒是替世子在南都面前添光——\"
蝉鸣突然尖了一声,世子的指节重重叩在酸枝木案上,震得冰盏里的荷瓣翻了个身。他揉着眉心,目光在可雅的东珠与陆之心的翡翠间游走:\"诗会是宫中宴请,你们当是戏台子上的角儿?\"袍袖拂过案上堆叠的诗笺,墨香混着檀木香在席间打转,\"贞孝既说之心才学好,便——\"
\"渊哥哥怕是忘了前几日去宫中请安,皇祖父说的话?\"可雅忽然按住桌沿,腕间金丝蜜蜡佩与桌角相撞,\" "世子妃有孕时,朕盼着抱曾皇孙" 这话,可是皇祖父亲自说的。\"她望向贞孝,眼底泛着水光,\"姐姐当年怀着长子时,不也曾出入宴席?\"
陆之心的唇角微微扬起,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碗底\"陆\"字暗纹。公主看见她袖口绣着的并蒂莲在动作间绷直了花瓣,忽然想起今早瞥见的陆相手札——朱砂批注的\"陆家女当立\"几个字,正落在宣纸右下角。
\"够了!\"世子的手掌拍在案上,青玉镇纸滑出半寸,撞得漆盘里的荔枝滚向公主的衣襟。他望着可雅泛红的眼角,又看见陆之心紧抿的唇线,忽然觉得这方鎏金屏风内的暑气比外头的日头更灼人。公主正欲起身劝解,却见他甩袖时带翻了冰裂纹香炉,香灰簌簌落在她素色裙裾上,像落了一场无声的雪。
\"诗会明日再说。\"世子的声音沉下来,袍角扫过陆之心案头时,带起一片荔枝蜜饯的甜腻。可雅的帕子还按在小腹上,陆之心的调羹斜斜搁在碗沿,而公主望着案上三盏渐凉的莲心茶,忽然听见竹帘外蝉蜕坠地的轻响——比往日更碎,更涩。
三人也是十分惊讶,他们从未见世子这般动怒过。世子没了兴致,坐在长廊里看着池子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