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当她吓傻了,正要安慰几句,就听她说:“我不是家属。”
英贤问:“手术有几成希望?”
小护士面露难色:“不好意思,我们不能向非亲属透露病人信息。”
英贤轻柔颔首,不为难她。
小护士说:“您不是家属也可以在手术室外等候。”
英贤犹豫片刻,轻声说:“谢谢,我不上去了。”
又看了一眼已经关闭的楼梯间大门,她转身向外走去。
英贤从不求神拜佛,但她相信七分人为,三分天定,而且天定的分量大多时候都要超过人为。
先是英慎拆穿她,接着英齐出事,沈东扬提议结婚。现在,她与他之间最初的纽带也要断了——傅芝一死,他们便真的再无瓜葛了。
一桩桩,一件件,这么巧,全部凑到一起。
其实被英慎拆穿时,她已想好该做什么,只是蒋震中风,给了她一个拖延的理由。不接他的电话,也是在逃避。再后来,沈东扬也来“帮”她下定决心。
走出医院的一刹那,疲惫削弱了理智,她又一次放任自己软弱,一直逃避到现在。
然而无论怎样逃避,终归要面对。
病房外,傅城焦急等待着。早在傅芝入院那天,医生就曾委婉地提醒过他,创伤性植物人中有接近一半人会在第一年内因为各种各样的并发症、器官衰竭离世。
他有心理准备,然而真到这一刻,傅城才发现自己远没有自以为的那么泰然。
恍惚间,他意识到了什么,回头看向电梯口。
金属双门紧闭着,反射出幽幽冷光。
长长的走廊中,只有他一个人。
车子还停在疗养院门口,英贤坐上驾驶位,她要先回公寓洗澡、换衣服,再去公司。
严重的睡眠不足导致她头痛难忍,英贤又吃了两片止疼片。
柯蕊见她脸色不好,提议说:“老板,这几个会没有那么急,明天再开也行。”
英贤摇头:“叫人去大会议室,我十分钟后过去。”
柯蕊知道她的脾气,不再劝。
英贤忽然说:“柯蕊,你处理一下傅城的离职手续。”
柯蕊暗暗吃惊,回身问:“好,什么时候开始生效?”
英贤翻开待会儿开会要用的文件,低着头说:“现在。”
柯蕊说:“单方面解雇——”
“我知道,该怎么赔就怎么赔。”她的眼睛停在文件上,漫不经心道,“对了,傅芝的费用照常支付,这方面不变。”
柯蕊又问:“老板,要是傅先生问,我该怎么说?”
空气安静了两秒,英贤缓声说:“他不会问。”
傅城果然没问,至少柯蕊没有向她转述。
后来,还是她主动问柯蕊他有没有说什么,柯蕊说没有,傅先生听说自己被解雇后一个字都没说,还有,傅小姐去世了,心肺衰竭,没抢救过来。
英贤当时正在看文件,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那天开会,她破天荒地当面指出项目部的提案有问题,还说如果有人想养老,不如去养老院做经理。
她的声音不大,语气也不算重,然而与蒋英贤共事过的人都知道,她愤怒到了极点。
会议室内气压低得可怕,在场几人大气都不敢出。
英贤的生活恢复两点一线,不是在公司,就是在医院,等到蒋震出院,又变成公司、老宅两点一线。杜悦回来后,对没人通知自己蒋震中风住院这件事大发雷霆,当然,在蒋震面前是委屈落泪,话里话外暗指有人故意不告诉她。
英贤坦然道歉,说自己最近太忙,不小心忘了。
蒋震清楚她在忙什么, 所以即使这理由在杜悦听来很苍白,蒋震却受用。
蒋震现在只能勉强发出几个音节,吃喝拉撒全靠护工协助,十分狼狈。像他这样叱咤半生的人最难忍受失控,因此脾气越来越差。杜悦再想告状时,被他呼哧喷气打断。
蒋震明白不知者不怪,可他心里有个疙瘩——杜悦在法国大买特买时,陈枫连夜赶来探望,凡事就怕对比,尤其对比如此强烈。
等到英齐的事尘埃落定,英贤才有机会回自己的公寓喘口气。
小区门卫交给她一个包裹,说她再不来拿就要扔了。
寄件人信息一概空白,包裹中有一张支票和一个单独包装的小袋子。英贤不知道傅城还欠自己多少钱,但她知道那个数字一定与支票上的一致。
他去哪里凑来了这么多钱?疑问一闪而过,英贤嗤笑自己多管闲事。
放下支票,再拆小袋子,待她看清里面的东西后,定在那里久久不能回神。
袋子里面还有包装,精美小盒子上烫有金色字样。
盒子里面是一件衬衫,价格不菲的白色真丝衬衫。
“不然呢?我还没找你算账,你赔我衬衫”。
记忆忽然鲜活起来,打她一个措手不及。那天的阳光、空气的味道、衬衫的触感、身体的温度、呼吸的节奏……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反应,全部从记忆中翻涌上来。
竟然都记得。
胸口猛地抽搐,心脏痉挛似的收缩再收缩,胸腔酸涩、刺痛不已。
看上一会儿,英贤步入卧室,将支票连同衬衫一起放进衣柜深处。
就算痛彻心扉又如何?她还是蒋英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