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我是真心羡慕强哥和珍姐,”陆秀珠看向那面墙,一脸巴巴的苦相却堆着笑,比哭还不如,“我是没本事,不像珍姐能带得两个女儿这么好,我那个悠悠要是有年年的十分之一……”
“是呢,阿珍可真不容易,”朱春穗突然斜睨了一眼纪强,语气加重了几成,“阿强哥你不在的日子里,可都是阿珍撑起这头家呢,军功章你得算她一份!”
“阿珍……”他整个人好像愣怔了一瞬,喃喃自语道:“阿珍以前有过一个……”
下一瞬,却好像被什么唤醒了似的,纪强突然牛眼一瞪,粗红的脖子一仰:“我纪强,只是没有个‘茨菇腚’而已,生仔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箍着纪年的手腕猛地发力往前一拽,盯着她一字一顿地喷着酒气说:“我要奖励你,年年,我同你买台手提电脑……最新款的你告诉我,总之就是最好的,阿爸买给你当奖励!”
周遭一圈叔叔阿姨连连说要奖要奖,还说最新的应该买苹果的平板电脑ipad,又轻又薄。
“好,就那个什么苹果派,买个派给你。”
纪年整个人被死死拽着,仿佛被海草缠绕,而在那如海水一般的你一言我一语里,她被一浪又一浪地拍打着,快被没顶。
突然,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横劲,她此刻只想扯断桎梏,浮出水面。
她一个反手转腕挣开,继而发狠抓着纪强的手臂,直直盯着他说:
“你有钱吗?”
纪强猛地被她问住了,他不可思议地瞪着纪年,不确定这句话出自女儿的口中。而他还没来得及弄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便听见纪年讲出了下一句:
“用你拿我的利是钱来买给我吗?”
霎时间,整间屋安静下来。
所有人大气不敢透,都在琢磨着刚才那句话的每一个字。
那一晚,她站在门外听见纪强把一桌的菜扫落在地,只因何美珍问了一句存折去哪了;而半夜里当阿妈质问他怎么可以偷偷把两姐妹存的利是钱全部拿走,换来的是他无情的掌掴。
“年年……”何美珍走上前,看见纪年两眼发红,此刻像只龇着犬牙的小狼崽,突然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连忙伸手想将二人隔开:“年年你来妈妈这里……”
没想到纪年用手肘使力一挡,竟然紧咬着唇再往前半步,脊梁硬挺。她的身高已经近一米七,与纪强竟几近平视。
她的门牙慢慢松开,下唇如同舔血般通红。
“把我的钱,还给我。”
纪强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他从未见过纪年这副模样,一时也被唬住了。但下一瞬,那身为父亲不可被忤逆的权威涌上了头,他横眉一扫,齿缝里挤出一句:“衰女你是不是发瘟?”
何美珍怕他要发作了,连忙制止:“阿强,客人们还在……”
“那就让他们走啊!”纪强突然一瞪眼,“不知道我的乖女今晚要早睡吗?还赖在我家做什么?!”
林广田见状,连忙起身拉着自家老婆往外走:“啊呀好晚了呢,我们不要妨碍阿强哥同阿珍他们休息了……”
朱春穗立着没动。
李蜜也一下缩了缩脖子,用胳膊肘碰了碰还一脸不识趣的陈田:“好像要下雨了呢,回家收衣服去……”
一群大人咿咿哦哦找理由,呼啦一下鱼贯而出。
林广风拽着自己老婆,还不忘过去对面301房压低声音拎人:“亚瑞,走了走了!”
林亚瑞捧着碗满脸狐疑:“我刚添第二碗饭……”
“走走走,带大家下去打游戏!”林广风不得已出了杀手锏,朱春穗见状搂起纪岁,用身子挡着她的眼一起下楼。
一群孩子欢呼着扔下饭碗,陈家栋拉着裴烁:“走走走,一起下楼打机!”
裴烁却不惯别人碰他,抽回自己的手,拽拽地回了一句:“我不去。”
他等这群人沸沸扬扬离开,透过两扇铁门看见那高瘦的少女像根柱子似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拳头紧握,小腿肚上的肌肉绷出了个小山包。
他皱了皱眉,似乎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的腥味。
下一瞬,他听见纪强猛地把桌上的碗碟往地上一扫,“砰——”
“大了啊,有毛有翼晓飞了啊?!”
他的声音仿佛如洪钟,伴着四溅的瓷片震得铁门都在颤。
何美珍怕左邻右里听见,慌忙要去关木门,却被纪年一个箭步上前挡住,死死抵着门:“不准关门!有什么怕被人知道的!”
她仿佛像一座火山,内心积攒了五年的岩浆就要喷薄而出:“怕被人知道他在外头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吗?怕人知道他炒期货亏了钱吗?怕被人说他打肿脸充胖子吗?!”
纪强闻言两眼通红,冲上来就要掐她脖子,同时拿起只拖鞋兜头盖过去。
而纪年双臂用力一顶,将自己父亲推得向后踉跄两步,手一松那只拖鞋飞上身后的沙发。
她继续沙哑着喉咙发出一连串的质问:“怕人家知道其实他根本就看不起两个女儿吗?怕知道他连女儿的利是钱都不放过吗?怕知道我连七一表演的衣服都买不起吗?!”
“你个死女包[3]!”
纪强又气又囧,一掌拍在红木桌上,整个人像被掀开了人皮面具的怪物,终于不愿再演半分,露出狰狞的本来面目。
而纪年带着满腔的怒火如同狼嚎般用尽全力大吼了一声:“怕人家知道你成日喝了酒就会打老婆吗?!”
轰——
忍了五年的火山,终于在此刻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