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继祖义正言辞的说:“宋兄性子如此,不光对我等不善言辞,对甲班的同门一样少言寡语。何况落榜只是时运不济罢了,我等皆落了榜,怎可因此嘲笑宋兄呢?不过……”
他话锋一转,“宋兄,我等寒门书生家中供养不易,才更不应该浪费时光在家中庶务上,该上进读书才是。我听闻令慈与……咳,与宋兄的未婚夫郎如今开了个早食铺子,宋兄怎可辜负家中厚望呢?”
宋亭舟往日结交张继祖只是因为他性子冷淡,旁人几句话从他这儿也得不到几分回应,自然无人理他,只有张继祖孜孜不倦的与他高谈阔论,如今他开始疑惑自己曾经是怎么忍他废话这么久的?
“我自会护好家人,无需张兄关心。”
宋亭舟不欲与他们纠缠,一言不发的背着书箱进了乙班。
“他这是何意?张兄一片真心劝慰他连句道谢都无!”
“此子嚣张无礼,我看他这次定会再次落榜。”
“就是!”
张继祖本来挂不住面子,听了周围学子的话忽而展颜一笑,是啊,任宋亭舟再狂妄,如何才华横溢,他保管让他次次落第。
宋亭舟并不知张继祖心中所想,自年前集会上他对孟晚丑态毕现,此人就已经被他从同窗好友中剔除出去。
他没空在私塾中呼朋引类,张继祖有句话没说错,不可辜负佳人厚望。
到乙班夫子那里消了假,宋亭舟当初接连落榜,又被何秀才从甲班发落到乙班,连挫锐气,其实是消沉过一段时间的。
然后便发觉,比起父亲何秀才,乙班的夫子何童生虽然只会死记硬背,不甚变通,却是实实在在被何秀才调教过的。一应能寻到的古书何秀才都替他寻了个遍,只可惜天赋在此,光背其形,不解其意。
何秀才自己早早便熄了科考的心,可他也享受到了秀才身份带给他的便利。
与天下所有父亲一样,期盼自己长子能子承父愿,更上一层,因此对何童生颇为严厉,更上一层没能够上,甚至连秀才都考了十几次,何秀才渐渐心凉不再管他,专心捞着自己的钱。
所以说何童生此人,为人死板却没有坏心,有学生同他讨论文章他不厌其烦,甚至颇为兴奋。
宋亭舟不爱问他讨论文章,只爱向他借书,何童生爱惜书本,宋亭舟便在私塾里抄,抄好后拿回家中自读,因此省了不少买书的银钱,却因为常在课堂上抄书被同窗耻笑。
不是笑他抄书,而是笑他浪费上私塾的银钱只是来抄书?
无人理解便无需旁人理解,科举本就是如千军万马中踏上独木桥,只能前行或跳下桥罢了。
又从何童生处借了本名家批注的八股文,宋亭舟默默誊抄。
何童生不知何故竟绕到他的座位前,静静的端详他的字迹,片刻后说道:“家父说过,只背诵而不解其意,还不如不背。”
宋亭舟头也不抬,“那先生背了吗?又解了吗?”
何童生沉默不答,后又突然问了句:“听说你未婚夫郎与你解除婚约了?”
宋亭舟笔尖一顿,“去年寒冬又与我家远亲表弟订了婚约。”
何童生叹了一句,“那倒是可惜了。”
他有一哥儿刚满十六,还未许人家,不过他爹不许他插手子女的婚事,况且宋亭舟又重新定了亲事,无缘吧。
随着周边村子征收徭役结束,镇上来往的衙役增多,宋家的早食铺子生意也越做越好。
孟晚早在前世就知道自己长相不错,他倒不是盲目自信,而是这张脸前世就给他招惹不少烂桃花,如今变成小哥儿,名声又尤为紧要,便更加要多多防范。
方云站在窗口,表情怪异的看着孟晚,“立春后天儿便渐暖,你怎地还带上毛帽子了?脸上那又是什么,怎么那么多黑点!”
孟晚指了指自己脸上大片的黑点点,咧嘴一笑,“墨汁啊,早起练字不小心迸溅上去的。”饶是美人,脸上不洁也失了几分颜色,更何况孟晚是满脸。
方家小少爷爱吃他家的油果子,总是差方云来买,一来二去他和孟晚便熟络起来。
方云别看是个小哥儿,也是个爱颜色的,他性子急躁,对待美人与旁人是两种不同的态度,如今也被孟晚的模样惊到无语。
“这……行吧,早知你与旁的哥儿不大一样了。对了,给我装上五根油果子,后日记得多给我留些,家里有客,大爷要把你家油果子当零嘴待客用。”
孟晚心思一动,“那我可以将油果子炸成一指长,方便你们摆盘。”
方云琢磨,“倒也可以,那可以做啥花鸟的吗?我家点心师傅做的可好看了。”
“油果子不能做成那样,但是我还知道一种带馅的果子,你们要不要?”现在油果子发挥稳定,豆腐脑也逐渐受欢迎,是时候再添两样赚钱了。
方云不敢做主,“不然我回去问问我家大爷?”他是小少爷的小侍,方家大爷疼爱幺子,时常叫方云到跟前问话,他在方家大爷面前倒也能说得上话。
孟晚倒也不好攒拢人家在主家面前硬推销,不过机会确实难得。
“这样吧,明日我做出几份来,不要钱,你也不必提别的,全当我孝敬给方家大爷的。”
方云目瞪口呆,“那你不就吃亏了吗?”
孟晚莞尔一笑,配上他一脸麻子勉强能看,“吃亏是福嘛,明日你来就是了。”
午时照例是崔姐最后来买油果子,孟晚已经猜到她几分用意,怕见了熟客,也怕污了铺子名声。
暗娼不敢大大方方的露面,比妓院的妓子更低人一等,怕自己身子污糟惹人嫌弃,因此连碗都不敢用孟晚家的。
读书人自认清高,学的乃礼治、忠孝、尊师重道。
张嘴闭嘴的仁义道德,高谈阔论的是礼孝安邦。
站在道德至高点,指责他人,以此显示自己的优越品行,愈发令自己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娼妓不知朝堂变换,以供人玩乐赚取口粮,却尚且有颗卑谦之心,知人性好坏之分。
如此看来,有些饱读诗书的书生,还不如深陷泥潭的娼妓,可见他们坠入的是另一条不可挽救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