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岁华心中一惊,豫国公府老国公爷去世后,嫡长子承袭爵位,苗夫人身为豫国公夫人,身份尊贵,膝下子女更是未来爵位的继承者。
她如今虽然风头正盛,但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微末小官,既无背景家世又无实权,如何配得上国公府嫡子?
可苗氏言辞郑重,好似丝毫不在意。
江岁华视线紧紧盯在妇人脸上,却始终无法从记忆中搜寻到的苗氏的身影,从小到大,但凡是她见过的人,她都会留有印象,所以,她敢肯定自己此前从未见过苗氏。
但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苗氏与她素昧平生,能待她这样好只可能是与她父亲或是母亲有交集。
想起刚才苗氏面对她询问是否与父亲相识时的沉默和看向自己时视线中夹杂着的莫名情愫,她便更能肯定,眼前的豫国公夫人一定与自己的父母相识。
只是,她记得第一次与苗氏相见是在赏秋会上,那时她尚未曝露身份,连温氏也只是因为霍重九才屡次试探她并不知她就是江岁华,可苗氏却肯在她被设计出丑之际替她解围,是单纯的巧合还是因为早对她身份有所猜测?
若是后者,又是怎样的过往才能让苗氏在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太师府义女的情况下看出她是父亲的女儿?
“你的眼睛很像你的母亲。”苗氏幽幽叹息。
从在赏秋会上见到少女的第一眼起,她就知道这是江和易的女儿,少女的容貌与记忆中的女人并不完全相像,但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与那道身影相如出一辙,眉宇更多了几分清冷,不似少女的母亲温婉,柔情。
“伯母知道,你想为你父亲报仇,但将军府和大内之间的牵扯太深,你只身一人,稍有不慎便会落得入万劫不复之地,届时,不止是你,连带着你的父亲,也都会因此覆灭。
阿蛮,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数月来,她的身边除了霍重九没有旁人为她这般打算,即便是霍重九,与她之间也不过是各取所需的交易,听见苗氏字字箴言,江岁华心头难以抑制地泛起酸楚。
可,她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从她落水那一刻起,从温氏朝父亲下手那一刻起,她和温氏、和将军府之间,是不共戴天之仇,注定不死不休。
江岁华深吸一口气,而后郑重地俯身一拜。“多谢伯母好意,但恕阿蛮不能答应。”
诚如苗氏所言,嫁到豫国公府,有与父母熟识的婆婆照顾、有相敬如宾的夫君爱护、有豫国公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银钱挥霍,的确一份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好归宿。
但要她看着奄奄一息的父亲躺在床上不省人事,凶手却逍遥法外。
她做不到。
再者,苗夫人待她这样好,她更不能为了一己私欲而让一位素昧平生的公子为了她放弃本该更加广阔的前途。
苗氏虽早已预料到少女的反应,可看见少女磕得红肿的额头,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那你日后,恐怕有吃不尽的苦头。”
从江和易病重回京时,她就嗅到了一丝危险,后来她派人去芜城想将江和易的女儿接到京城,却只得到了江岁华落水生死未卜的消息,她一直派人寻找却没有任何结果,直到,在温氏举办的赏秋会上她看见了江岁华。
她不知道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就温氏和将军府明里暗里搞得小动作来看,其中隐藏的真相必定足以影响整个将军府甚至三皇子的前程,否则何以屡次下手要置一个才十六岁的少女于死地?
“再要步步为营再要胆战心惊也好过眼睁睁看着父亲受辱而无所作为。”江岁华眸光坚定无比,她抬眼,看向妇人。
“阿蛮想问一问伯母缘何这般帮我?您和阿蛮的父亲、母亲又有何渊源。”
苗氏被她问得一怔,默了几息。
“你父亲待我,有救命之恩。”
看着少女恍若故人的脸庞,被尘封在心底二十年的记忆忽而涌上心头。
当时方才及笄的她随母亲南下,途中遭遇贼寇受伤逃亡,不得不躲在潮湿的树根下才躲过一劫,好不容易挨到贼寇离开,天色早已漆黑一片,她带着受伤的母亲,在狼嚎四起的林中无助地走着,却遇见了进山采药的江和易。
江和易将她和母亲带到自己的木屋中,温柔细心的照料让她一颗少女心也随之悸动,她只来得及询问了男人名字便又不得不跟着前来救援的官兵离开。等再见到江和易,已经是三年后。
男人身边立着一位温婉、漂亮的女子,言笑晏晏举止亲昵。
再后来,她便将这段回忆,埋藏进了心底,依照父亲的意愿嫁进了豫国公府与夫君恩爱携手,孕育子嗣。
江和易进京时,她也曾远远见过男人一眼,和二十年前一样,男人儒雅温柔,只可惜时过境迁,早已物是人非。
“阿蛮在京中无依无靠,今日闻伯母良言,心中殊为感动。京城龙盘虎踞,阿蛮想为父伸冤实属不易,许多事、许多消息还请伯母提点一二,阿蛮感激不尽。”少女以额触地,郑重其事又是一拜。
京中各方势力盘根错节,霍重九虽可信,但是太师府隶属太子一党,霍重九是太师府的侄孙,就如除夕当夜,即便霍重九不愿意她入住东宫,但在太子和太师的面前,他也不得不沉默。
宫中内官虽有资历,可难保不会受人邀买,她不能完全相信,而太子,心思重城府深,也并非可以信赖依托之人。
放眼整个京城,也唯有豫国公府才能完全不受党争影响,苗氏与她父母相熟,身份尊贵又在京多年,知道的看到的都比她多得多。
若能有苗氏相助,许多事自然事半功倍。
苗氏将人从地上扶起,心疼地用帕子擦了擦少女的额头。
“好孩子,往后伯母这里便是你第二个家。有什么困难,尽管开口,伯母定为你周全。”
弹指一挥间二十年过去,故人一死一伤,只留下这么个娇滴滴的姑娘,只身一人在权力场中沉浮,叫她如何不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