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道合上,萧胤明收回视线,抬手将白瓷瓶合上。 温氏看着重新跌入瓶底的蛊虫,嫌恶地掩了掩唇。“将军待他过分优容了。”
萧胤明乜了温氏一眼。“圈禁一条毒蛇,就要做好被反咬一口的准备,但无论如何防备,毒蛇的獠牙始终存在,我们要做的不是拔掉毒蛇的獠牙,而是站在它的身后,将獠牙转向对面的人,我们不喜欢的、不应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萧胤明说话时,窗外一阵寒风吹进,在风中吹得名明灭的烛火照在男人的脸上,男人眼底一片森寒。温氏没由来打了个寒颤。
“可江和易和江岁华被太子接去了太子府,有太子和霍重九相护,只怕再想动手难上加难,若是江和易醒过来”
萧胤明凝视着地毯上碎裂的茶盏。太子身边有东宫戍卫,有肃定大将军给他留下的军队,有文武双全的霍重九,要安插人手无异于痴人说梦,但江和易饱受摧残,即便不被蛊毒折磨至死,他们早已给人灌下的哑药,挑断了手筋,口不能言,眼不能视,耳不能听,手不能写,与废人无异。
“纵然江岁华和太子费尽心思将江和易救醒,也不足为惧,更何况,咱们那位太子殿下可不是省油的灯,江和易是生是死,未到狭路,还不能下定论。”
“倒是这江岁华,实在不能小觑。”
温氏闻言心中稍稍安定了些,但听萧胤明提起江岁华,双眉又是狠狠一蹙。原以为江岁华幼年丧母出身不高,不过是一个常年养在深闺柔弱不能自理的千金小姐,侥幸捡回一条命用美色吸引霍重九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带她进京救父,却没想到江岁华有如此心计。
“她会不会知道些什么了。”
萧胤明沉吟片刻,而后笃定的回答。“不会,若是她知道,宫宴上献给陛下的就不止是一幅百鸟朝凤图了。”
但,现在不知道,不代表将来不知道,江岁华太聪明,断不可留。
温氏烦躁地揉了揉眉心,从中秋到除夕,近五个月的时间她为了将军府为了萧胤明为了和萧胤明的两个孩子忙前忙后、绞尽脑汁,最终却被对手反将一军,她已经身心俱疲。
恰在此时,书房外响起咯吱咯吱的踩雪声,贴身的胡嬷在外通传禀报。“夫人,淑贵妃娘娘派人赏赐东西来了,说是您和将军走得急,娘娘没来得及给您赏赐,这不,特意命人送您送了来。”
贵妃。
听见这两个字,温氏眼底骤然划过一丝的恨意,她哂笑一声。
“她惯会使唤人的,我和将军为她鞍前马后这么多年,连个年都不能好好过。”
萧胤明皱眉。“温黎,你不要失了分寸。”
“分寸?”温氏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事,忽地笑起来,而后又猛地止住笑意。
“怎么她唤我黎儿的时候你不曾想到过分寸,她送你帕子时你不曾想到过分寸,你在明武场没日没夜地替她教导儿子时,你不曾想到过分寸,我不过才说她一句,将军便觉我失了分寸了?
温氏压着声线说罢,眼底已满是泪水,萧胤明看着女人蓄满泪水的双眸,神色略有动容。
“往事已成云烟,不必再说了。”
……
因为昨夜京城中两场来势汹汹的大火,本该鞭炮齐鸣庆贺新年到来的节日却显得格外安静,大年初一的清晨只有零散几户人家燃放炮竹,稀稀落落的响声甚至不及呼啸过耳畔的风声。
贯来冷清的太子府却因为江和易和江岁华父女的到来添了几分人气,流萤小院中,侍女进进出出,却都屏息静气,唯恐出声扰了床上少女休息。
房中以明纸胡糊窗,明亮的日光从窗外射入,将房间照得格外明亮,软榻楠木乌漆的小几上摆着插满红梅的白瓷窄口瓶,梅花幽香而绽开,在满室苦涩的药香中,格外沁人心脾。
赵玄盘腿坐在软榻上,手中握着一只白玉坠子,坠子通体莹白并没刻什么花纹,下吊着串红色的穗子,略有褪色。
男人的指节摩挲着,想起与少女初见时的场景,唇角闪过一丝笑意,他抬眼望去,青碧色的纱帐后,昔日对他戒备的少女此时安安静静躺在他的床上。
“殿下,秦尚书来了。”罥烟从门外走进,手中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药。少女昨夜淋了雪,又为了江和易将身上的披风脱了下来,长久奔波劳累又受寒风吹拂,好不容易用热水泡了澡挥发了些寒意,却固执地守在江和易的床前,于是,病倒了。
守在流萤小院的侍女来报赵玄时,江岁华已烧得浑身滚烫,整个人蜷成一团他的披风下瑟瑟发抖。
赵玄敲了敲桌子,示意人将药放下,而后理了理衣襟起身离开。
就在赵玄离开后不久,江岁华悠悠转醒。
睁开眼的瞬间,额角连着脑袋泛起一阵剧烈的疼痛,痛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她盯着青碧色的纱帐,好半晌才回过神,盖在身上的被褥温暖又柔软,窗外透进的日光映在帐顶,像是春日在阳光下蓬勃生长的枝叶,她记得昨夜自己是在父亲床前的睡过去的,会什么自己会在床上?
疑惑尚未解决,江岁华耳畔忽而响起一道熟悉的嗓音。“姑娘。”
她循声侧头看去,一张圆润俏皮的脸颊闯入视野,白皙的额头破了一块皮,与额头一样泛红的是少女的眼眶,接触到江岁华视线的瞬间,那双杏眸蓄满泪水,晶莹的泪珠滚落,啪嗒啪嗒地砸落在地毯上。
“云蝉?”江岁华沙哑的嗓音下是掩盖不住的惊讶,她环顾四周,陌生陈设让她再次确定了这里太师府撷芳院,而是太子府流萤小院,云蝉为何处出现在此?
“奴婢在,姑娘着了风寒,奴婢服侍您喝药。”云蝉听见江岁华昔日悦耳的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更加心疼,忙抹了把眼泪就起身药。
小几上的药送来不久,还冒着些热气,是恰好入嘴的温度,云蝉端来药碗正要替江岁华喂药,手腕却被人倏地抓住。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江岁华撑起身子,盖在身上的被褥被她一动,尽数从肩头滑落,被窝里温存出的热气儿一下子散尽,冻得她打了个寒颤,但她不在意,一双眼紧紧地盯着云蝉,她不在太师府,云蝉作为霍重九从咸城带来的侍女自然会并入隐山院,再者,她明明嘱托过霍重九要好好照顾云蝉,可人却凭空出现在太子府。
云蝉闻言,将手中的药碗一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是奴婢求公子让奴婢来服侍您的。”
昨日下午,太师府众人进宫赴宴,她作为姑娘的贴身侍女本也该跟着一起进宫,可她却吃伤了东西一整日未能下床,但姑娘安慰她有公子相陪,不必挂心,让她在撷芳院安安心心地等她。
可她等了整整一个晚上,等到太师和太夫人都回来、等到屋里的蜡烛换了一根又一根,也没有等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直到公子回府,霍重九说,从此以后无论是咸城霍家还是京城霍家,都不会再有陈阿满这个人,只有江家独女、圣上钦点的丹青阁画师江岁华。
那一刻,云蝉望着天际升起的烟花,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吃伤了东西下不了床不是偶然,姑娘问她是否想回咸城也不是偶然,姑娘早在不知不觉间为她安排好了一切。
“奴婢自幼无依无靠,虽承蒙夫人垂爱让奴婢侍奉在松雪居,但论理,姑娘才是奴婢服侍的第一位主子,夫人和公子将奴婢给了姑娘,奴婢生是姑娘的人,死是姑娘的鬼,绝不与姑娘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