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被兰芷这一通疾言厉色的训斥给吓到,陈进宝当真跪下去朝江岁华磕了两个响头。
“对不起,是进宝的错,进宝不该偷吃您的糕点,您要打要罚进宝都毫无怨言。”
陈进宝养在霍重九的隐山院,白日有兰芷照料着,晚上隐山院的小厮看在公子的面儿上也会多照顾照顾他,这些日养下来,除了额头上还有磕破皮留下的印子外,气色好了许多,身上也不似刚来时那般消瘦,穿上新衣裳,倒也有几分聪明样儿。
江岁华盯着少年头顶裹着的靛蓝色发巾,眼神若有所思。
“罢了,你年纪还小,贪吃些也很正常,你姐姐也是希望你能成才,才会如此严厉,你日后要好好听你姐姐的话,明白吗?”
陈进宝听江岁华没有怪罪自己,仰头点了点头。
“若你当真喜欢这椰汁糕,你便拿去吃了吧。之后若是喜欢吃什么也可以说予你姐姐听,但切记,不可偷拿。”江岁华语重心长。
兰芷见江岁华如此宽厚,心底更加愧疚。“多谢姑娘宽宏大量,奴婢以后一定好好教导他。”
江岁华点了点头,她来厨房一趟本就是想拿了椰汁糕送去举霞轩给霍怀礼,现下糕点是拿不成了,先去慈安院要紧。
她转身欲走,却总觉得如芒在背,回头却只看见的低着头的陈进宝跟愧色难掩的兰芷。
“姑娘怎么了?”云蝉好奇。
“没什么。”江岁华摇摇头。
主仆俩出了厨房,朝门外走去。既不必去举霞轩送糕点,江岁华便不必从东侧绕道,直接沿着花园西侧走便是。
天气回暖,池塘里鱼儿也不似前几日埋头扎在水底,悠闲悠闲地在水中游荡,若隐若现的颜色在水面划过,在阳光下折射出漂亮的光晕。
“兰芷近日都在做些什么?”江岁华问。
云蝉思索了一会。“无非便是整理房间、换洗被褥、清点库房、管理厨房用膳等事,再有便是照顾她弟弟。”
注意到姑娘沉凝的眸色,她顿了顿又问。“姑娘是觉得有哪里不妥吗?”
江岁华摇头。“没有,兰芷失了爹娘,近些日子闷闷的,你若是得空同她多玩笑几句,疏散疏散心肠。”
云蝉脆生生地“哎”了一声。
主仆俩到慈安院时,门口早已有等候多时的侍女引路。
因为入了冬天气渐冷,太夫人免了小辈们每日的晨昏定省,只每月初一十五请安即可,连带着请安的地方也从半开放式的厅堂换成了内室。
许是今日阳光明媚的缘故,太夫人竟又坐在厅堂上,阳光斜斜照进,在地板上纵伸出一条长长的光影。
江岁华远远便看见厅中坐了两道人影,一道是穿着枣色团花暗纹对襟长袄的太夫人,另一道便是并不经常出现在后宅的霍太师霍秉风,太夫人与身边齐嬷嬷正说着什么,太师则在一边拿着本书看,明媚的阳光是将两人的银白如雪的发丝一照,晕开浅淡的光晕,安静又祥和。
“给叔祖母、叔祖父请安。”江岁华盈盈一拜。
太夫人笑得和蔼。“好孩子,快起来,叔祖母这儿有今晨新进的柚子,都是自家庄子上产的,你尝尝。”
江岁华起身坐到椅上,看着椅边早已备好的一盘剥了皮的晶莹剔透的柚子肉,唇边扬起一抹温婉的弧度。
“多谢叔祖母。近日晚辈都不曾得空来给您请安问候,您却这样惦记着小辈们,叫晚辈如何敢当。”
太夫人最喜欢的便是江岁华这知礼懂事的性子,比府上的亲姑娘还要懂事些。“就你嘴甜,快尝尝吧。”
江岁华的视线落在手边的盘中,用银签扎了一小块送进嘴中柚子独特的清香瞬间在口腔中逸散开来。“到底是庄户上养出来的东西,口味当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太夫人笑弯了眼睛,同旁边的齐嬷嬷打趣道“你瞧这孩子真懂事儿。”
太夫人身旁沉默依旧的霍太师放下手中的书本,看向厅中的少女。“先前听重九说你日日在屋里练字,比怀礼怀止两个还用心些,有这样的毅力迟早会有大作为。”
霍太师并不常来后宅,自江岁华入府之后二人已有许久未曾见面。上一次还是听说她被霍如云叫走,姐妹几个一同在澄碧轩绘画,不慎打翻了砚台砸伤了云儿的膝盖,郑氏同他和太夫人闹了且有一阵子。
江岁华谦虚一笑,“叔祖父过誉了晚辈不过是用些蠢笨的办法比不得两个弟弟天资聪颖。”
太师摆摆手。“以后若有不解之处,尽管寻你兄长。”
少女点点头,乖巧的应了一声。
“重九跟着太子去信州府巡查盐税,已半月有余,今晨方寄来了信。
他惦念着你,在信中特地交代了与你有关的事宜,所以我和叔祖母特意把你叫来了慈安院。”太师说罢从手边拿起一封已经拆开过的信封,交到齐嬷嬷手上。
他写了信?
江岁华敛眸,鸦羽似的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恰巧遮住了她眼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沉默之间,齐嬷嬷已将信封双手奉到面前,她抬眼凝视着信封,灿烂的阳光下油纸散发出淡淡的光晕。
她双手接过,信纸展开,纸面上是恣意锋利的字体。
说实话,她并没有怎么见过霍重九的字,但她看见这份信的第一反应便是他,长剑出鞘般锋利的字体一如少年锐利的眉眼,野性难驯。
信上所述是这半月以来的行程,从蹲守私运官盐的盐船到乔装改扮混入码头搬运官盐套取情报,再到信州知府畏罪潜逃他和红鳐不眠不休追捕一天一夜将人捉拿归案,事无巨细、一一详呈。
信的末尾还特意叮嘱,时入冬月,府中诸兄弟姐妹要添衣加餐,尤其是江岁华身子格外弱些,更要好好保养,不要劳心伤神。
他禀报了公务进度也关心了府中诸人,却独独没有提及自己。
柳尚书称病将信州府盐税巡查之事交由太子,本就是一场阳谋,霍重九越是没有提及便越是危险。
“还有一件事,是你母家表兄的婚事,周府已经将请帖送到了府上,只是你兄长在外公务,一时半会怕是赶不回来。”与此同时,太夫人开口道。
“若是下月初六你兄长还不曾回京,便让你二叔母带着你去。”
郑氏?
江岁华挑了挑眉,郑氏是太师府的主母,将军府的赏秋会她去便也罢了,少不了要给几分薄面,这周柏安投靠在将军门下,是否与太师府分属不同阵营本就有待考究,更何况周柏安只是一个小小副官,这样的门楣郑氏是看不上的。
“叔祖母好意,晚辈心领,只怕二叔母不得空,反劳累了长辈。”
“重九和你都是咱们霍家的好孩子,周家也算是半个亲戚,人家既诚心下邀帖,咱们也理应到场表贺。若是你母亲我那侄媳妇儿在,我老婆子还同你啰嗦些什么,只你母亲不在,兄长又在外,若允你一人独往,只怕没人照看,失了分寸。”
太夫人饮了口茶,霍山毛尖的清淡悠远的香气氤氲在鼻间,沁人心脾。
太夫人的话已然说到这个份儿上,她不好再拒绝。
郑氏虽待她有别,但在外她便是霍太师府的义女,郑氏为了太师府和自己名声脸面也少不得要维护着她,赏秋会便是个例子。再者,若周家当真存了别的心思,以郑氏的脾气秉性也正好压一压。
想到这里,江岁华朝座上两位长辈又行了一礼。“多谢叔祖父叔祖母替晚辈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