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骑大将军府。
温氏坐在榻上，午间明媚的阳光从的支起的雕花窗牖透进，洒在她身上将袖口滚边的金线照得璀璨。温氏手一手握着本字帖，另一只手则点着茶水在小几上勾画着，揣摩笔画走向。
“夫人，太师府的回帖送到了。”胡嬷嬷走进，将一封烫银的回帖送到温氏手中。
温氏用帕子拭掉几面的水渍，而后才接过回帖，她一面看着一面问。“可将话带到了吗？”
胡嬷嬷颔首。“带到了，奴婢亲去送的，当着霍府太夫人的面儿亲说的。”
温氏扫了一眼回帖，太师府的回应在她意料之中，她放下回帖唇角扯开一抹淡淡的笑。上次跟萧胤明商量定了之后，她便决定办一场赏秋会，只是赏秋会容易办将那个小义女邀过来却不好张口，前日萧澈和霍怀礼在官学起了争执，虽说传出去名声不好听，但正好给了她开口的机会。
霍府在室一共三个姑娘，长房两个，二房一个，一人两匹料子将军府本该送六匹去，但她特意送了八匹，再加上胡嬷嬷特意的嘱咐，霍府的老太太想必心中有数。
“这小义女千里迢迢上京，即便住在霍府也不过是个挂着虚名的乡野丫头罢了，说不准赏秋会那日还会闹出不少笑话，是个好拿捏的。夫人且宽心。”
温氏闻言笑笑没有说话。
这段时间，她明里暗里多番派人打听霍府的这个小义女，却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霍府管束下人本就严苛，想是霍太师亲自敲打过，她海样的银子花出去，也只知道这位义女是霍重九母亲远方亲戚的女儿，自幼失恃这才投奔到霍家。
前日萧胤明从明武场回来，说起霍重九既忌惮又欣赏，萧胤明年少成名战功赫赫，鲜少夸人，即便再疼惜三皇子也没有用那样的语气夸奖过他，足可见太子找来的这个帮手是如何少年天才。
霍太师将大半心血倾注在霍重九身上，太子也对其寄予厚望，他又一贯武功了得，一时之间他们竟找不到可以下手的弱点。
一个义妹，不留在咸城由霍夫人指婚，却巴巴地跟在义兄身边上京。
血气方刚的年纪，娇柔可人的模样，日日相对，难免日久生情。
温氏唇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地弧度，无论事实是否如她猜测，霍重九这个义妹都是他的弱点，若是能够拉拢她，让她成为将军府按插在霍重九身边的一枚棋子，那无论是霍府还是东宫都将不足为惧。
她若贪图霍府锦衣玉食的供养，将军府银钱何止百。
她若贪恋霍重九的美色，天下之大她们将军府难道还找不出一个比霍重九更俊美的男人么？
若是贪图权力名声就更好办，朝中多少萧胤明提拔上来的官员尚未婚配，许她一个正室娘子当当也未尝不可。
她不信这世上有不为钱权动心之人。
“夫人，小公子在绛雪轩闹起来了，怎么都不肯练字，正和姑娘吵嘴呢。”院外小侍女急匆匆禀报。
温氏闻无奈地摇摇头，她这个儿子活泼好动，坐在书房没一刻钟便犯困，平日若非她督促着别说习字，就是学堂留下的作业也完不成。“吩咐厨房做道他爱吃的八宝酪送过去。”
胡嬷嬷笑着将温氏递过来的回帖收到书桌上。“夫人不去瞧瞧小公子吗？”
温氏垂眸。“他犯了错本就该罚的，将军没动家法只罚他在绛雪轩里习字已经算是格外优容，我若是去哄，只怕又要闹个没完。就让他在书房写写字也好，省得以后入仕一手字仍跟小鸡子抓过，惹人笑话。”
“小公子年纪还小呢，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再说了写不好怕什么，有夫人您亲自教导，公子只需每日坐下来在夫人面前写写字一定会写好的。”胡嬷嬷打趣着将一本新的字帖送到温氏手中。
温氏接过字帖，半是宠溺半是无奈地开口。“这本曹氏碑帖和临阳贴还是三个月前找来给他习字用的，可你瞧他写了几个字出来。”
“夫人的书法天下一绝，公子是将军跟夫人的血脉，定不会差的。”
自入了九月，时间仿佛被压缩般，总是才起床活动不久一晃眼头顶便再度被寒夜笼罩。临安城中百花凋落，唯有菊花盛开，一一轮又一轮各种颜色形态争奇斗艳，在万物凋零的季节中独占头魁。
撷芳院书房内，云蝉正在磨墨，十来日她日日陪侍在书房，磨墨也磨得有长进，砚台中一小汪墨汁反射着灯烛的光亮，云蝉的袖口却没有再被墨汁弄脏。
江岁华手握着画笔在纸上细细勾勒着，画纸上赫然是一簇生长在水畔的芙蓉，笔尖划过，花瓣的脉络便被勾勒出来，寥寥几笔，本就漂亮的芙蓉更显灵动。
“姑娘今儿府上大厨房送了柿子来，姑娘若是喜欢吃奴婢给您洗净了送来。”吱呀一声，近门边被虚掩着的窗户被抬上去一半，雕花的窗页下露出兰芷笑意盈盈地脸颊。
因为天冷，书房原本四面敞着的窗被关了两扇，只留近门的两扇半掩着，以供通风换气。江岁华闻言抬头冲她一笑。“待会儿就要用午饭了，吃这个难免撑得慌，你留几个，其余的问问小翠她们喜不喜欢各自分了吃了。”
兰芷应了一声，放下窗页便去院子里洗柿子。
今日十五，正是霜降，过了这个节气，之后便要立冬了。
昨儿傍晚府中便各自赏了菊花下来，今儿一早大厨房便送了一整只烤好的鸭子配了菊花酒，眼见着要用午饭，又送柿子。江岁华看着身边望向窗外神色担忧的云蝉，眼底浮现笑意。“放心，兰芷会给你留的。”
云蝉咽了咽口水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还是姑娘心疼我。”
“姑娘，素来画花都是图个圆满，您为何要在此处多画一朵凋零残败的芙蓉落在水面。”云蝉视线落在纸面上，有些疑惑地问道。
她手指微微一顿，这话她小时候也曾问过父亲。那时父亲为了赚钱带她过上好日子，没日没夜地作画，还没桌子高的她便垫着脚趴在桌沿，指着父亲画上的牡丹为何要在繁花盛开的景象中再多添一朵被风吹败的花。
“小满胜万全，若是只描绘盛开之景画的意思就太俗太满，须得有动有静，有明有暗，有盛开便会有凋落，有掉落才会有盛开。”江岁华她薄唇轻启，声线逐渐与记忆中重合。
云蝉听得半知半解，风雅之事她不明白，她只知道无论姑娘怎么画，这芙蓉花都是好看的。
江岁华抬起手腕，细长的笔锋在颜料碟中蘸了蘸。
正要落笔，就听见庭院中响起一道熟悉的脚步声，旋即便是侍女的通传。“姑娘，公子来了。”
江岁华掀了掀眼皮，却没有起身。“请他进来。”
霍重九来得勤，院里的侍女也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见男人进书房，即可便有侍女去备他爱喝的茶。
霍重九进了书房，见少女坐在书桌前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唇角微抿。大步朝她走去，直到站定在她桌前，书房关了两扇窗光线本就弱些，被他这高大的身形一挡，书桌前烛光都暗了两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