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玄拂袖。“将军何必多礼。”
他虽这样说,却没有要扶起萧胤明的意思,实实在在受了一拜。
“这位公子眼生得很,仿佛在京城从未见过。”赵容抬起下颚朝霍重九所在的方向示意。
赵玄笑着拍拍霍重九的肩,介绍道。“咸城霍家三公子,霍太师的侄孙,叫霍远。”
霍重九拱手。“见过三皇子殿下,见过飞骑大将军。”
赵容扫过他绷带包扎的手掌。“方才我在远处便听得内里好大的阵仗,若是不擅骑射,皇兄何必强人所难,幸而如今九月天气凉爽,这伤口养得快,若是春闱前伤了手岂非耽误霍公子科考?”
赵姝闻言黛眉猛然一蹙。“你还好意思说?!你养的好马无缘无故发疯,险些害了我和皇兄,幸而有霍公子出手,不然我看你怎么跟父皇交代!”
赵姝年方十四正是气性大的年纪,宫中只有她一个公主,又是中宫嫡出,自幼千宠万爱着长大,若是平日她也就忍了这口气,可今日她险些被踩死在马蹄之下,听见赵容阴阳怪气的讽刺再也忍不了,张口就回怼。
赵容被她这一番无缘无故的指责怼得皱起眉头,但很快,他就注意到了关键词。什么叫他养的好马无缘无故发疯?赵容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拨开人群朝里侧走了几步,一匹通体乌黑、四蹄踏雪的骏马正躺在地上,正是他这几日看上的那匹良驹。
骏马脖颈处插着一支箭矢,那箭插得极深竟没入大半,鲜血从伤口处汨汨涌出,顺着马腹在地上淌成浓稠的一潭,看着一动不动已然没了声息的骏马,赵容脸色倏地沉了下来。这匹马可是他最喜欢的一匹,他驯了好几日眼见就要驯好,却被人用箭活活插死。
“是谁看管的?”
赵容视线落在霍重九的手上,方才还幸灾乐祸的情绪此刻只剩下怨怼和怒火。
跪在地上男人恨不能将头埋到地里,颤抖着声音回答。“是奴才”
赵容刚要开口发怒,却被赵玄抢了先。“明武场马匹众多,他们日复一日地顶着寒风照料也实在辛苦。一时疏忽罚两个月月俸小惩大诫便是。”
赵容殷红的薄唇抿着,而后吐出一声讥诮的轻笑。“若今日倒在地上的是你的那匹荧光,你还会只罚两个月的月俸吗?”
赵玄面色不变。“本宫知晓三弟喜爱那骏马,只是如今尘埃已定,再如何责罚也更改不了既定的结局,不如小惩大诫教训一番也是积福积善之举。三弟若实在割舍不下,本宫吩咐人再为你寻一匹好马来如何?”
赵玄说着便抬手招来侍卫,作势吩咐。
赵容手掌握成拳紧了又紧,他一向看不惯赵玄的伪善,明明骨子里恨他得父皇宠爱恨得牙根痒痒,却还是要装出一副心胸坦荡的样子,今日他若是执意惩罚这个马夫,倒显得他咄咄逼人似的。看着跪在地上对太子千恩万谢的马夫,赵容冷哼一声。“一匹马而已,不必皇兄如此费心。”
赵玄一双狭眸似笑非笑。“既如此,本宫也不好强人所难。姝儿方才受了惊吓,本宫便先带她回去。”
赵姝狠狠地瞪了一眼赵容,而后才跟在赵玄身后准备离开。
霍重九见太子要走,也朝三皇子拱手告辞。
赵玄朝外走,路过萧胤明时,忽然顿住脚步。“马儿发性也是常有的事,将军在明武场教授三弟武艺更要格外当心,切勿如本宫一般发生意外。”
萧胤明颔首。“是,微臣明白。”
赵玄一行人离开,萧胤明的视线却落在被箭矢贯穿的草靶和那支没入大半的箭矢上久久没有移开。
深秋时节昼短夜长,天一日比一日黑得快,绚丽的霞光一散,浓稠的夜色便迫不及待倾轧上来。霍重九回到太师府时,天色已然暗淡,府里四处点了灯,他一路走回隐山院,还没来得及进院门就看见檐廊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婀娜走来。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霍重九将手背过去。
江岁华肩头披着一件薄绒的披风,身前是提着灯盏的云蝉,她走到霍重九身前,刚要开口,却闻见男人身上浓厚的血腥味,登时皱起眉头。“你受伤了?”
霍重九见少女微皱的鼻头,下意识抬起袖子闻了闻,他回来得匆忙,没来得及换衣服,他穿在身上习惯了便没有察觉。“明武场猫儿的鼻子都没你灵。”
江岁华古怪地看了男人一眼,看他云淡风轻还能说笑的样子不像有事,但那股血腥味实在太重,她心底仍有些紧张。见对方视线在自己身上逡巡,霍重九知道自己瞒不过,便也不再隐瞒,将手从背后拿出来。“担心我?”
江岁华没有接话,她很想扭头就走但是想到自己今夜前来的目的,又生生顿在原地。好在霍重九没有像昨天一样逼着她说出答案,很快便自顾自地扬起手在她面前晃了两下。“跟太子在明武场骑马不小心伤到的,伤口不大,不用担心。”
江岁华闷闷地应了一声。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隐山院,在正屋隔间坐定。
霍重九一坐下,便有侍女端来盥洗的器具,要服侍男人洗手。见霍重九手上缠着绷带纱布一类又见红鳐和青雁两个贴身侍卫在桌上摆弄着药瓶,便十分有眼力见地将水盆放在隔间的桌上然后退出房间。
“方才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霍重九慢条斯理地将绕在手掌上的纱布一圈圈拆开。
江岁华罥烟似的眉在灯下舒展。“自然是有事找兄长,兄长上回带的酸枣糕味道很好,府里两个小公子都爱吃,今日特意寻到我这里来,若是兄长得空不妨明日再替我带一些回来,可好?”
江岁华说话声音很轻,最后两个字语调微微上扬,像蝴蝶扇动的翅膀隐约地落在他心弦上。“平日倒是不见你这样殷切。”
云蝉见公子似有不悦忙为自家姑娘辩驳。“咱们姑娘也是没有办法,公子每日要读书外出并不常在后院,咱们姑娘人微言轻又无钱财傍身,唯一能依靠的便只有公子了。”
江岁华诧异地瞥了一眼云蝉,可云蝉这傻丫头还冲她使了个得意的眼色,她当然是真心为江岁华好,毕竟在她心目中她家姑娘就是个无依无靠心地善良却遭人欺负的可怜人,江岁华欲言又止,最终选择放弃解释。
看见江岁华纠结的神色,霍重九没忍住笑起来。
而后在云蝉不解眼神中摆了摆手。“你们都先出去。”
“可是姑娘”云蝉还想说什么,却被红鳐拽住拉到门外。
“咱们在那儿守着你姑娘总会拘束的。”
云蝉看着信誓旦旦的红鳐,眼神从疑惑变得逐渐坚定起来,然后定定地点了点头,她怎么没想到,姑娘向来是个不爱说话的腼腆性子,有她和红鳐青雁在有什么求人的话自然是说不出口的。
门被虚掩,房间里顿时安静许多,霍重九手上的纱布已经完全拆开,明亮的烛光下,江岁华看见他右手掌心的两个血洞,他左手拧干帕子轻轻擦掉掌心的血痂,暗红色的血痂瞬间化成血水浸到帕子上绽开一朵朵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