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重九双眸微眯，东宫太子如此恳切，他现在尚无官身，再拒绝便是不识好歹了。“舍妹能得殿下赐药，是舍妹的福气，如此，便多谢太子殿下。”
江岁华也俯了俯身。“多谢太子殿下。”
她越听越觉得这道声音似曾相识，于是在起身的瞬间，她透过被风吹开一小道间隙的薄纱朝太子看去，却意外撞上一双狭长的凤眸，那双凤眸含着意味深长地笑意，正牢牢地锁定住她。
不过瞬间，薄纱随着她直起的身子落回眼前。
她与太子又隔了一层薄纱。
但这次，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太子那灼灼的如有实质的目光。
江岁华心头一跳，竟然是他？
那日在曲城出手救她的竟然是他？
难怪，她在霍夫人的寿宴上见到的吴华是肥头大耳的油腻公子。
“时辰不早，本宫还要进宫，便先行一步。”赵玄收回视线。
霍重九拱手，用词依旧恭谨，只是语气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恭送殿下。”
江岁华凝着那道离去的玄色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云蝉扶着她坐进马车，再度掀开车帘的却是霍重九。
马车十分宽敞，坐两个人绰绰有余。
“太子对你倒是不错。”霍重九玩味地用手拨弄着马车中间堆放着的大大小小的盒子，唇角的笑意却不达眼底，方才太子临走之前，又特意嘱咐侍卫从他给公主买的首饰中取了小半送到马车上来，说是给江岁华的见面礼，江岁华连帷帽都没摘，哪儿来的见面。
江岁华此时正在思索太子的事儿根本没听见。她捏着手中的绣帕，太子为什么会出现在曲城，还要假借吴通判之子的身份来与她交谈？刚才太子送药又是为了什么，难道已经调查到她的真实身份了？
江岁华心底骤然一紧，捏着帕子的手捏得发白，即便太子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公之于众，毕竟她现在名义上是霍府的义女，他需要太师府的支持需要霍重九的支持，就不会选择在这个节骨眼上给太师府添麻烦。
想到这里，江岁华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你和太子认识？”霍重九见你手里的绣帕绞来绞去捏得皱皱巴巴的，忍不住问道。
“不认识。”江岁华回答得果断。
“是吗？”霍重九哂笑一声，不知是否是天色昏暗的缘故，男人原本明亮的眼眸骤然暗了几分。一个追着要送礼，一个在马车里心神不宁，在大街上若非有帷帽遮掩，你二人眼睛都要凑到一块儿，回了马车还敢同他说谎。
江岁华被霍重九这充满危险的语调说得有些心虚。“当、当然。”
霍重九原本靠在马车内壁的身子忽然向前倾去，原本宽敞的马车被他忽然的凑近显得有些逼仄，霍重九离她太近，她甚至能看见他深色瞳孔中倒映着的自己的身影，她想向后退，可后背抵着坚硬的内壁，根本无路可退。“你往后退些。”
男人平常笑着的时候眉眼是恣意放纵洒脱，可现在他虽然仍旧笑着，但眉宇间带着两分戾气，江岁华不习惯做这样的霍重九，也不习惯被囚禁在这一点狭小的空间中，只能放软了声气让他退开些。
霍重九非但没有向后退，反而更向前凑近了些。他就像一条恶犬，心情好的时候会让你摸摸脑袋叼着各色玩具来哄你，心情不好的时候便会露出獠牙将你逼在角落。江岁华看着男人越发凑近，只能尽力向后缩去，可他身上的浅淡的木香像是一张网，在空气中织就缓缓朝她扑来，在这种情形下，她只觉喘息都愈发困难。
“我不喜欢你说谎，你现在是霍家的义女，你的一举一动都会关系到太师府，所以，不要对我说谎。”霍重九眼底闪过恶劣的兴味，他记得一开始她让她笑一笑，江岁华都会生气，入今他靠得这样近，她却罕见的没有生气。
江岁华知道，他今天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是不会罢休的。“在曲城见过一次。”
霍重九见她终于肯说实话，也直起身子重新靠回位置上。“你告诉她自己的身份了？”
明明霍重九已经起身，但她总觉得呼吸之间仍萦绕着淡淡的松木香，她定了定神，勉强将视线移到身前，却也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没有，当时我正在打听父亲的消息，结果被扒手偷了钱袋跟我阿娘的遗物，我追去险些遭人偷袭，是他替我解了围。”
霍重九听到这里，忽然想到当时从曲城通判府离开时，江岁华跟吴通判说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然后太子跟你说，他叫吴华，是吴通判之子，对吗？”
“嗯。”她还没说，霍重九就已经猜了个全。
“所以，你当时就已经开始怀疑他了。”霍重九又恢复成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事已至此，江岁华也没什么好隐瞒，她点了点头。“是。”
起初她只是直觉不对，直到后来见了吴通判，她便更加肯定，那样的气度不凡的人不会是吴通判能养出来的儿子。果然，后来在霍母寿宴上见到了真正的吴华，她想过那人会是某个王公贵族的后嗣，但她没想到，对方竟是当朝太子。
“日后你离他远一些。”霍重九皱着眉，太子看她的眼神他说不上是什么，但是让他很不舒服。
“可是太师府不是和太子”江岁华话没说完便被霍重九打断。
男人薄薄的唇瓣挤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朝堂局势瞬息万变，太师府和太子眼下是捆在一处，可以后呢？再说，这是霍家与太子的事儿，你没必要搅进来”
江岁华点了点头，她本就没有接近太子的意思，能敬而远之自然最好。但霍重九是太子亲点要他早些入京备考的人，为何也会对太子有这样明显的敌意？
车帘被风吹开，天幕已然变得昏黄，远处山与天交接处已逐渐覆上一层浅淡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