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一。
有太夫人出面,撷芳院难得清净了几日。
几日休养,早中晚一日三次的擦药,手背上的伤也有了好转。
江岁华坐在暖阁的窗前,手中针线上上下下,最后在背面收了个漂亮的结才将绣好的布料从绣棚上取下。
云蝉进来时就见她家主子在窗前举着一条鸦青色的带子看来看去。“姑娘昨日还说今天晚上才能做完,这一个早上马不停蹄地绣着,才到午膳时间便绣成了,也不怕累着自个儿。”
江岁华手指拂过那绣成的花样,无奈地道。“在这屋子里成日吃了睡睡了吃,人都快闲出病来了。”
“云蝉这话说得倒不错,姑娘手上的伤太夫人和重九公子都嘱咐过,要细细上药精心休养,偏偏姑娘不在意,一整日都抱着绣棚不撒手。”兰芷抱着晒好的被褥从院子走进屋子里,听见江岁华这话也忍不住笑着附和云蝉。
江岁华举起自己的手,手背上的伤其实已然不疼,但新皮叠着旧皮,红通通的一片看着格外吓人,她凝视着狰狞的伤痕,不知为何脑中忽然闪过在咸城霍府时无意撞见的那道背影,她记得,霍重九的手臂上,也有一道狰狞的痕迹。
“姑娘想什么呢?”江岁华听见云蝉的声音回过神来,见对方在自己眼前挥来挥去的手,不禁软声嗔道。
“想我这手有你和兰芷一日三道地上药,什么时候能好全。”
云蝉笑嘻嘻地回应。“要奴婢说,最好眼下就好。”
兰芷叠好了被褥又抱着一叠新的毯子出去晒。“我看你是犯了懒,想着姑娘快些好,你好早日休息。”
云蝉本就是热烈性子,这撷芳院僻静少人,又都在姑娘跟前伺候,几日下来两人早已熟络。听兰芷这样打趣,当即就冲到她跟前,两个人抱着毯子从屋内闹到屋外,清澈欢快的笑声充斥在整个撷芳院。
江岁华喜欢她们闹腾,便也由着她们去。她将手中绣好的物件反复确认,才取下早就准备好的木盒,将那足有半人长的带子叠好放了进去。
她走到院外时,兰芷与云蝉已经停止嬉闹,见她手中拿着木盒,兰芷迎上来。“眼见就要传午饭了,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江岁华:“不妨事,我只是去隐山院瞧瞧兄长,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
兰芷:“那我陪姑娘去。”
兰芷脸上还有未曾消退的红晕,江岁华摆摆手,指了指屋内。
“云蝉陪我去便好,两个院子离得也不远,我走过去也不怕迷路的。你替我将这几日咱们绣好的帕子送到芙蓉院去,你是府里的熟面孔,轻车熟路的我放心。”
兰芷应了一声便照吩咐回屋去取东西去了。
江岁华带着云蝉去隐山院。
隐山院院如其名,院子在假山之后,院门偏僻,若不留意险些都要给人略过去。
院中是和撷芳院无甚区别的布局,同样一间正屋两间厢房,唯一不同的便是左侧挨着正屋的厢房,瞧着比撷芳院的厢房要大上许多。
书房近院门的位置种了一棵白玉兰,叶片凋落完全,枝干却依旧倔强地向上长着,丝毫不惧越发寒冷的秋意。
在书房门口,离树约莫十米的位置,立着一道握着长弓的颀长身影。
霍重九一身鸦青色圆领袍,宽大的袖口被他随意束起,朱红色的带子在手腕上缠绕几圈又长短不一地垂落,随着男人抽箭搭弦的动作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他毫不费力地将弓弦拉满,锐利的箭矢搭在弦上,只待男人松手便能破空而出,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略带欣喜的嗓音打破了院内的寂静。
“公子,姑娘来了。”红鳐站在树下,最先看见江岁华。
霍重九抬眼,看见门边纤细的身影,毫不犹豫将弓放下,拉成满月的弦再度绷成直线。
“眼见就要用午膳了,阿满怎么有空来为兄这里,想必是给芙蓉院的绣活儿做完了?”
霍重九语气揶揄,自从那夜探望过后,他二人便没有再见过面,他在前院被太师拘着温书没空,江岁华在院子里养伤一连几日也不想着来看他,成日在院子里绣花。
江岁华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自从入了太师府,这霍重九总说些怪话。“做完了,所以来隐山院瞧瞧兄长。”
霍重九被江岁华这过分实诚的回答噎得说不出话,浓密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看着江岁华朝自己缓步走来,垂扫在地面的罗裙摇曳着,浅紫色的裙摆在温暖的阳光下散开柔和的光晕,等他回过神来时,少女已经站定在了他身前。
似乎是在太师府休养得好,少女原本瘦削的脸颊已然丰盈了些,看着更加小巧贵气。霍重九不自然地将视线移开,余光却瞥见她手上捧起来一只木盒,视线又不自觉移回来。
“前几日府医未到,承蒙兄长赐药,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望兄长不要嫌弃。”江岁华将木盒打开。
江岁华竟会主动送东西给他,霍重九有些意外,他看向那只木盒,内里的物什叠得整整齐齐,乍一看并不能看出是个什么,他伸手取出,叠成小方块的物什展开,通体用的鸦青色祥云暗纹的布料,顶端是一条可供抽拉的素白色系带,系带的尾端绣着一条朱红色的锦鲤,竟是一只弓袋。
霍重九手指拂过那只锦鲤,绣工平整精致,鲤鱼跃动的姿态活灵活现,他莫名想起带她回咸城的路上她给他擦脸用的那块帕子,他记得那块帕子上绣着桂花针脚粗糙,没想到短短数日,她的绣工竟精进许多。
江岁华观察着霍重九的神色,从受伤那日算起,这条弓袋她绣了整整五日,起先是想霍重九爱穿鸦青色的衣裳,便从叔祖母吩咐人送来裁衣服的布料中挑了一匹颜色相近的,做完后又觉得通体鸦青颜色太过暗沉,这才在系带上绣了一只朱红色的小锦鲤。方才在撷芳院瞧了又瞧并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可现在被霍重九拿在手中,江岁华又有些赧然,霍重九身为霍府公子自幼被捧着长大,弓袋箭袋早不知有多少,自己这个未免太过朴素。
他会喜欢吗?
明明这只是一份用来交换的报酬,她却还是忍不住期待。
“所以这几天,你一直在做这个?”霍重九摩挲着那只红色小锦鲤,问她。
江岁华轻轻点头。“嗯。”
所以,这条弓袋是她亲手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