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脑海里一直有个声音坚持说：他们是友好的，去找他们吧。
即便身处荒芜之地的寒意中，刚刚那一番与死神赛跑，仍让我的身体像着了火一样。我需要水、食物和休息，可即便我藏在这个看似安全的地方，我觉得自己一样都得不到。
你当然安全啦，他们是朋友。
…… 因为我在这儿待得越久，这些声音就越强烈。那三只恐怖的怪物知道我在哪儿。他们一直在荒芜区域周围徘徊，虽然他们似乎进不来，但肯定能用那种…… 我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呼唤我。我猜是魅惑魔法吧？在《龙与地下城》里，魅惑魔法能让别人成为你的朋友，而支配魔法则会直接完全剥夺人的自主意识。我现在的遭遇让我想到了前者，进而又想起在游戏里见过几次使用这种魔法的情景，还有布兰登描述过的许多与之相关的恶作剧。说到底，如果你打算杀了一个人，对他用魅惑魔法就没什么意义。所以他们可能真的只是想和我做朋友，我应该 —— 啊！别再来这套了！
好吧，我得离开这儿。我得行动起来。我不顾身体的强烈抗议，站起身来开始规划路线。他们确实比我跑得快，但到目前为止，这片荒芜区域还没出现什么糟糕的状况，而且他们似乎进不来，而荒芜区域到处都是。就我能感知到的范围，荒芜区域似乎是随机分布在正常地貌之间。大多数荒芜区域都很小，但有些非常大，我觉得我可以利用这些大的区域甩掉追捕我的家伙。这就像玩潜行游戏：只要我待在暗处，坏人就看不到我。我要像戏耍《合金装备》里那些笨守卫一样，把这些怪物耍得团团转。对吧？对，肯定行。先别管《合金装备》里的守卫是为了给玩家制造挑战而设计的人工智能，而不是像这些可能会抓住我并吃掉我的真正有智慧的生物。我是说，他们可能不会吃我。如果他们要食物，抓几只幻想中的花栗鼠就行。我打赌他们只是想和我交朋 ——
啊，不不不！快跑！该开跑了！
我从荒芜区域冲出来，以最快的速度朝附近下一个最大的荒芜区域奔去。其中一只怪物大喊一声，指着我，然后三只怪物一起追了上来，在我冲进下一个荒芜区域之前，他们迅速逼近。我一直直线狂奔，而追捕我的怪物们不得不曲折前进，在我穿出这片区域，冲向另一片荒芜区域之前，成功拉开了一段安全距离。这办法奏效了。我可以这样甩掉他们！
至少如果不是这么痛苦的话，是可以奏效的。
我确实拉开了距离，但跑得越久，我感觉越糟。我本来就不是运动健将，但以前也从没这么吃力过。我的肌肉像刚跑完一英里那样火烧火燎。我几乎没什么体力了。此刻，恐惧几乎是我能挪动双腿的唯一动力。我再跑不了多久了。如果停下来，他们就会抓住我，我就会死，但我又必须停下来，可我不能停……！
我摇摇晃晃地冲进另一片荒芜区域，速度慢得像爬，但还是忍住了当场瘫倒的冲动。我浑身发烫。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虚弱？我感觉头晕目眩，虽然我根本没有头，但那种感觉就是如此。我热得难受，热过头了。我得休息。我…… 我喘不上气。
等等。对了。我没法呼吸。我跑步的时候身体产生了大量热量，但却没办法散热。我不能出汗，甚至不能通过喘气来散热。我是冷血动物，不借助外界环境就无法调节体温，虽然这些荒芜区域很凉爽，但我为了逃命疯狂奔跑，身体还是过热了。我的身体构造不适合这样。
我又一次绝望地希望自己能尖叫出来。如果我的大脑还能正常思考，分析出自己为什么陷入绝境，那或许也能想出办法活下去吧！但越是使劲琢磨自己的身体，就越会意识到当前的处境有多绝望，还会把腿的动作弄乱，跑得更糟！我怎么能如此自然地移动呢？感觉我这辈子一直都是这只怪异的球形蜘蛛。那些愚蠢的梦难道真的都是真的？怎么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许我该去问问我的新朋友。
我用爪子抓着地面，一阵恐慌让我努力集中注意力。不。去他的。我必须继续跑。我不能被怪物控制心智！我再次开始狂奔。疼痛折磨着我的身体，我全身都难受极了。我从安全区域冲出来，立刻又被追了起来。他们为什么一直追我！？这一切为什么没有尽头？我想结束其实很容易。我只要转身，一切就结束了。我可以交些新朋友…… 不！啊！出去！从我的脑袋里出去！出去出去出去，我要逃走！
我逃跑的时候，地势越来越陡，这片冻土地带慢慢地从高原变成了山脉。这很糟糕，但也有那么一点点对我有利。我体型小，所以爬坡对我来说，阻碍比那些体型巨大的追捕者要小。但这其实也没什么用，因为我已经累得要死了。我不太清楚自己身体的极限，但现在肯定远远超出了极限，我的每一个部位都在痛苦地呼喊，我的思维也开始变得模糊迟缓。这过了多久了？几个小时？更久？当我跑出荒芜区域，已经感觉不到阳光照在甲壳上了，这可能意味着现在大概是晚上。这又是一件对我有利但似乎没什么用的事。我身后的怪物们速度慢了很多，他们不紧不慢地跟着我，似乎并不打算太费力。我只能不停地逃跑，没有休息，也没有食物，他们的长腿和一直存在的心智魔法威胁，迟早会追上我。
也许我快死了。这不是很可笑吗？为了逃命，结果却死于精疲力竭。我甚至跑不动了，只是痛苦地蹒跚向前。我想…… 我想我可能开始要昏过去了。但我不能在这儿睡觉。他们会找到我。我休息的时候，他们会侵入我的大脑。或者干脆直接把我刺死。不管哪种都很糟糕。我必须继续走。一直走到他们放弃。我必须动起来。我必须。就…… 再走一步。好疼。我走不动了…… 我走不动了。
他们离我越来越近。我要死了。我要 ——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学校的铃声响起，宣告第二节课结束，午餐时间开始，我猛地睁开眼睛。我浑身冷汗，汗水黏糊糊地裹在身上，恶心极了。等等，我怎么会出汗？为什么我感觉这么沉重？我在床上！但我又在学校？这是……
对了。对对对。医务室。我是人类。我是汉娜，我是人类，尽管那个噩梦感觉无比真实，但我…… 哈。不，不行。我活动了一下肌肉，重新找回身为人类的感觉，可我心里清楚，我根本没法说服自己，刚刚发生的一切不是真的。就算我没从身体里长出爪子，我也没法说服自己那不是真的，而现在爪子这件事确实发生了。我紧张得浑身发抖，坐起身来，抓起纱布卷，强迫自己再次看向我的脚。还是有血，但感觉没那么湿了。
我上次醒来的时候，经历了一场惊恐发作，还以为自己要死了。然后，睡着之后，我在梦里真的差点死了。也许在那个世界里我已经死了。如果我在那儿死了，我在这儿也会死吗？那些梦会停止吗？还是会被别的东西取代？也许今晚我就知道了。
也许今晚我就会死。真的…… 真的很有可能，下次睡着我就会死。
主角接下来会遇到什么困难？
主角如何利用荒芜区域摆脱怪物？
主角会找到安全的地方吗？
我解开脚上绷带的时候，手止不住地颤抖。所幸，颤抖只是让这个动作变得恼人，倒还不至于无法完成。我的脚依旧是一片血腥的惨状，但不像晕倒时那么疼得厉害，而且血似乎也在慢慢干涸。爪子现在清晰可见，弯曲而突出。弯曲脚趾时，只会引发一阵钝痛，轻触爪子与皮肉相连的根部也是如此。
爪子已经完全取代了我的脚趾甲，但它们并非仅仅是指甲的延伸。它们又粗又像爪子，几乎覆盖了每个脚趾的末端，尖锐厚实的骨头像角一样突出，向下弯曲，仿佛要抓挠地面。我试探着迈出一步，脚刮擦在瓷砖地面上，房间里回荡起响亮的咔哒声。我犹豫地瞥了一眼门旁的小窗户，看到护士还在忙着其他工作。我得小心点。要是现在有人走进来，这怪异的变异就会暴露无遗。
…… 还有血迹。我真的得清理一下。我一边留意着护士，一边起身在附近的柜子里翻找，大多数柜子都锁着，但幸运的是，有一个柜子里有一些酒精棉球。我毫不羞愧地拿了过来，开始擦拭双脚，颤抖的双手让这个任务变得既恼人又并非无法完成。这个房间只有一个出入口，我小心地坐在床上，让毯子随时准备挡住从门口进来的人的视线。现在清理干净的爪子，看起来既比带血的时候更可怕，又没那么可怕了，它们呈现出纯净的象牙白色，与我相对苍白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毫无疑问，它们是真实的爪子，如果不是刚刚经历了变成一只辐射对称的蜘蛛怪物的可怕遭遇，我现在肯定又要惊恐发作了。相反，我只是感到那种经典的全身紧张感，肌肉紧绷得几乎疼痛。只要一想到那个梦，我的身体就充满了肾上腺素，让我感到紧张不安。而且我还饿得要命，这无疑让情况变得更糟。
我想我大概该去吃点午饭了。
清理完毕后，我重新包扎好脚，以防结痂破裂，然后穿上沾满血的袜子，再套上鞋子。由于脚趾末端多伸出了大概半英寸的骨头，鞋子已经不太合脚了。更糟糕的是，只要脚一用力，爪子就会戳破绷带和袜子，刺进鞋底。这种感觉既可怕又陌生，既令人恐惧地觉得不可能，又隐隐有些令人担忧的愉悦。当爪子刺进柔软的东西时，脚趾上会传来一阵麻痒。这…… 算了，我还是别想了。
我在医务室睡了整整第二节课和第三节课，所以虽然我还是紧张兮兮、压力满满，但至少不再疲惫不堪了。我礼貌地向护士道谢，虽然还是因为疫情期间她不戴口罩而有些生气，但也不可否认，在我经历那次…… 惊恐发作的时候，她在身边还是让我很感激。即便被她看到我那样子，真的尴尬得要命。她又一次提出要看我的脚。我坚持说已经不流血了（至少目前是真的），而且情况也没看上去那么严重（这也是真的，因为实际上更糟）。我肯定不会告诉她或者其他人，我的脚居然长出了恐龙一样的爪子，因为那样做就像是直接走向一条被陌生人随意摆弄的路，他们对同意的尊重还不如对科学的尊重。科学固然很酷，但前提是我不是那个实验品。尤其是因为我身上发生的事情显然超自然。
这真让人沮丧。我知道有些人要是发现自己的脚长出爪子，肯定会兴奋得尖叫。作为一个超级书呆子，我的社交圈子里有很大一部分人坚定地认为 “幻想比现实酷多了”，我知道他们很多人会觉得这超酷。我理解，真的理解。我这辈子不止一次希望被卷入一场魔法冒险。我喜欢奇幻故事，包括都市奇幻。不过，都市奇幻中有一个特别危险的因素：正常人认为魔法不存在是有原因的。
在《黑暗世界》里，狼人变身的时候会让人类直接发疯，所有目击者都会经历一段短暂的精神错乱，而且事后毫无记忆。这可能还是最温和的保密方式。吸血鬼一旦发现同类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就会连同被暴露的对象一起，统统杀光。要是有太多普通人目睹法师打破物理定律，法师甚至会直接爆炸。《黑暗世界》显然只是众多例子中的一个，因为每一部都市奇幻作品都有类似设定，因为如果某种东西真实存在，但大多数人却认为是假的，那就意味着相关信息被刻意隐瞒了。我要么是地球上独一无二的，有记录以来第一个这样的人（从统计学角度来看不太可能），要么就是某个极度注重保密的群体中的一员，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而且如果我把这件事公开，肯定会有人或某种东西对我大为光火。
…… 我发誓，如果我爸有什么狐妖血脉之类的蠢东西，我肯定会气炸。现在我都能想象，我爸妈给我办一个私密的派对，庆祝我 “脚趾孵化日”，等我成年了，就把我拉进他们的秘密组织什么的。但 “父母就算知道孩子可能变成怪物，也不告诉他们” 这种设定太蠢太俗套了，只会让秘密更容易泄露，因为孩子（比如我）一旦发现脚上长出爪子，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肯定会反应过激，甚至可能闹得人尽皆知。我爸妈没那么蠢，不会犯这种错，所以可以合理地认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而且就算他们知道，我也不想跟他们谈这件事。
我心不在焉地一瘸一拐往食堂走，尽量不让脚受力，结果碰到了看起来相当不耐烦的艾达。
“你可算来了！” 她冲我抱怨道，“天呐，我还以为你要放我鸽子呢。你知道的，我们时间可不多了。”
我困惑地眨眨眼。
“啊？” 我问道。
“呃，你今天答应和我出去吃饭的呀？” 艾达提醒我，“记得不？你再这么磨磨蹭蹭，我们可没时间开车去别的地方了，小懒虫。”
哦。对哦。她惹毛我就是为了赢十美元。天呐，感觉这事儿已经是几天前的了。好吧，我现在简直饿到不行，而且她答应请客。这可太重要了。学校的午餐根本填不饱我。但另一方面……
“我觉得我现在快精神崩溃了，艾达。” 我告诉她。严格来说，这已经是第二次精神崩溃了，但她没必要知道这些。
“所以…… 就像平常一样？” 她笑着问我。
我回瞪了她一眼。
“不，” 我嘟囔着，“比平常糟多了。”
“哦，” 她应了一声，有点泄气，“好吧，汉娜。我保证会小心的。就是一顿美食，有个好伴，不会再搞什么鬼了。”
我瞪得更凶了。
“…… 不会对你搞鬼，也不会在你不情愿的情况下搞鬼。” 她纠正道。
嗯。这还比较可信。
“以你的真名起誓，你这个小捣蛋鬼。” 我还是冲她哼了一声，主要是为了逗自己开心。
她夸张地叹了口气，抬手放在胸口，郑重其事地念起誓言。
“我，艾达米兰达凯利，以我的名字和我的鲜血郑重起誓，在今天午餐外出期间，我不会对我坚定的朋友、水果汉娜香蕉平木（一种戏称），造成或允许任何恶作剧、愚蠢行为、蠢笨举止、胡闹、欺骗或诡计的发生。”
我继续怒目而视。她则无辜地笑着。
“够了。” 我说，然后我们走向她的车，一辆看起来相当不错的四门轿车…… 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因为我基本上觉得任何看起来崭新又干净的车都很不错，而且除了这个，我对车没什么了解，也没什么兴趣。我们驶出停车场，沿着主路疾驰而去，艾达完全不把诸如 “限速”“安全”“法律” 这些行人概念放在眼里。至少她系了安全带。她只是鲁莽，又不是蠢。
不过我真希望她（还有学校里 95 的人）能好好戴口罩。她有口罩，但平时不怎么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