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这时,关宿云突然出现,非常不讲道理地揪着她聊天,还各种带她出去玩。关院长试图制止,但是这孙子毅力极强,几次拉扯下来,关院长也没辙了。
并非是真的没辙,只是他心里清楚,左镇潮的确需要同龄的朋友,否则年纪轻轻的就和他这老头子一样沉闷,也不像话……哪怕这人是他孙子。
那时候关宿云的确对她很好。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少爷,吃穿用度和生活节俭的关靖山、自小在福利院长大的左镇潮相比,根本就是两个阶级。
他带她出去吃饭,去唱卡拉ok,去迪尼乐园、去水族馆,去各种各样她只在书里见到过的地方玩。
他知道她身体不好,费尽心思给她找各种名医,平时哪怕是吃个橘子,都会小心地帮她剥好。
每次看见她,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像是要溢出来。
左镇潮那时候还颇为天真愚蠢,对他这番堪称慈善的行为相当感动,一口一个“云哥”叫得亲热。感动之余,又因升起无法言说的隐秘心思。
那时候她对自己说,除了关院长,云哥就是她最重要的人。无论今后有谁出现,都不可能比关宿云更加重要了。
而云哥——他应该也喜欢她吧?
左镇潮知道,无论是外貌、家世、能力,还是别的什么,她与关宿云都毫不相配。但君子不傲人以不如,不疑人以不肖,地位高低无关紧要。
她觉得,那双眼里的欢喜不会说谎。
关宿云为了让左镇潮能和他上同一所贵族高中,直接在她不知情的前提下,帮她付掉了未来三年的全部费用。
那时候的左镇潮,沉浸在会和他一直在一起的喜悦中,未曾想过一个道理。
世上绝无免费的午餐,也绝不存在会无缘无故对你好的人——父母除外,可左镇潮没有父母,只有关院长。
事情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
是她感到关宿云在学校里会故意忽略她之时?
是她发现自己跟不上贵族学校的进度之时?
是她因虚弱的病体无法参加马术课,因贫瘠的见识无法融入人群,因暮气沉沉的性格遭人疏远之时?
还是她站在教室门口等他回家,却发现他将一件精巧昂贵的首饰、小心翼翼地放在另一位女生的座位上之时?
……啊,应该是那次吧。
是她站在ktv的包厢外,听见关宿云对着自己的朋友们说那些话的时候。
“左镇潮?啊、你说她啊。”
“喜欢?怎么可能……别逗我笑了。在湘灵面前千万别瞎说。”
“还不是因为我家老爷子,从小跟我说什么从江里捡了个小孩,每天跟着他读书写字、又乖又可爱什么的……我好奇而已。”
他身边的那些少爷们听到这里,纷纷开始起哄打趣,问他那到底可不可爱。
她只听见关宿云轻轻笑了一声,像是冷笑,又像是不屑。
“……不,很一般。”他说,“普通又无趣。”
年少时候的感情,如烟花般灼热刺目、转瞬即逝。
其实左镇潮不太记得自己那天是怎么回去的了。她醒来的时候,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身上再一次插满了熟悉的管子,身体动弹不得。
关院长告诉她,她吐了很多很多血,病情再度恶化了。
左镇潮知道这是迟早的事,可她还是不想死。她竭力地呼吸着,但攫取氧气对她而言过分困难,痛苦到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落。
关院长像是已经发觉到什么似的,并没有将她再次住院的事告诉关宿云。
他一个人守在左镇潮的床边,看着她如稻草般干枯的长发、看着她泛着青灰色的皮肤、皲裂的嘴唇。
眼里倏地就掉下泪来,却说不出话,只能握着她的手,不停说对不起。
左镇潮想要回握,被吊针布满的手却使不上一点力气。
她想说,何必要道歉呢。
不生而养,万死难偿的恩情啊。
即便她生而短命,即便她注定没有资格获得幸福……关院长又何必道歉呢。
别哭了。她想说。你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我希望你高兴。
对不起。我的人生太短暂,福薄缘浅,或许还无法偿还养育之恩,就要同你告别。
可即使我不在了,再也看不见了——
我也希望你能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