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霜差点跳起来,半晌才结结巴巴问:“溺……溺死?”
“嘘——”荷花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然后才小声道,“是啊,因为孩子太多养不活。”
祝霜第一次知道这样的事情,整个人都忍不住有些发抖,感觉身边的荷花窸窸窣窣地翻了个身侧对着自己,她也扭头看过去,在黑暗中看到女孩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
“在遇到掌柜之前,我已经差不多认命了,”荷花缓缓道来,“可他们想把我卖给一个年纪很大的鳏夫做媳妇,我不乐意,是掌柜买下了我和藕花,我们才避免了掉进火坑的命运。”
祝霜震惊的神色还留在脸上,她完全无法想象这个世界上居然还会有这样可怕的事情。
她不由回想自己本来应该缔结的婚姻,果然幸福感是要比较出来的,相较之下自己这边至少衣食无忧,至于丈夫是不是眠花宿柳她还真不在乎,祝霜早已想好,只要自己能坐稳正室的位置打理好家业就好,高门大户需要的只是一个好主母而已。
祝霜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人生并没有那么苦,这世上比自己惨的大有其人,而以她的聪明才智自然也明白荷花为何突然自揭伤疤,她轻声道:“荷花姐姐,谢谢你。”
荷花在夜里轻轻的笑了一声,祝霜忽然觉得她跟满月有点儿像,这会儿祝霜想起刚来的时候那个困惑的问题——
为什么荷花明明身为奴婢,却好像比自己更有优越感?
才短短几天她似乎已经隐约有了答案。
……
第二日,祝霜因为歇在后院,洗漱完后便直接留在这里上课,前面黄婶儿再次敲门将祝家几个孩子叫醒,这次她没那么好说话了,冷漠地宣布他们已经违反了多条掌柜制定的规则,本月月钱已经扣除三文。
在祝雨震惊的脸色中,黄婶儿继续“残忍”地宣布:“二次违规的话将再扣五文,若有第三次直接扣除一半月钱。”
“怎么这样!”祝雨还没说话,祝七已经大叫起来,“我们祝家从来没这么苛刻过下人。”
黄婶儿哪会被乳臭未干的小孩吓到,当场掏出一个本子来记了几笔只有自己看得懂的记号,冷酷地说:“快点收拾准备工作,若再迟到一刻钟就多算一次。”
说罢她就走了,走出门还啐了一口,把对祝家这几人的鄙视表现得明明白白。
祝雨和祝雪脸色发白,就算是沦落到昌隆号的这段时间,因为他们算是“上等货”,所以在昌隆号也没遇到过下三滥的情况,此时将黄婶儿的动作看的清清楚楚,只觉得又害怕又恶心。
祝七祝八作为男孩子倒是觉得还好,只是就算祝家破败,这一路上祝雨也竭尽所能让他们过得顺遂,所以直到此时此刻他们依旧对身份的转变没有实感,看到黄婶儿的举动只有被冒犯的强烈愤怒。
两人本来干活就很敷衍,心情不好时就越发惫懒,连满二叔这种实干家都难得批评了他们几句。
然而这只让祝七祝八更加生气了,两人发起当初的少爷脾气,下午居然直接装病翘班了。
可他们却忘了,当初拙劣的装病手段之所以能成功,主要还是因为他们是祝家的主子,年纪不大在兄弟中又排位靠后,没有继承家业的压力,因此时不时想要偷偷懒也无人会拆穿。
而到了这里,就算满月看在祝霜的份上不跟他们计较,其他人也不会忍受他们的行为。
大家都拿一样的工钱,凭什么你就能带薪偷懒?
因此当晚就有好几人找满月告状,这还是到现在为止满月的团队里第一次出现职场矛盾。
安抚了这些人后她想了想,把祝霜喊了过来。
祝霜今晚依旧被留在了后院所以过来的很快,在来的路上她就已经猜到是为了什么,不等满月开口便道:“掌柜的,对不起。”
她垂着头,还裹着纱布的手揉捏着衣角,仿佛自知做错了事情在等待主人发落的丧气小猫。
满月把玩着一支笔问她:“你为何要道歉?”
“我也姓祝……”祝霜低声轻语,“弟弟们犯了错,我也脸上无关。”
“那你觉得应该和他们一起受罚吗?”
祝霜觉得满月的声音似有些奇怪,不由抬头看了一眼,却没从她的脸色看出什么,只好暗暗思考起来。
其实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并不难回答,还在祝家的时候,他们接受得最多的教育便是“一笔写不出两个祝字”“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们姐妹未来在婆家过得好不好全仗娘家是否给力”“兄弟有出息才是你们站稳脚跟的保证”,所以若换做以前,她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应该”。
但此时这两个字已经到了嘴边,祝霜却有些犹豫了。
倒不是她一夜之间就对姊妹兄弟记恨到了要反目成仇的地步,而是她下意识地思考满月为什么要这么问。
短短几日相处已经足够让祝霜对满月有所了解,这位年轻的掌柜并不是一个掌控欲很强的人,只要能好好完成分内之事,其余的事情她很少插手,所以这一问就很不符合满月平时的风格。
祝霜一瞬间想了很多,包括当初在昌隆号时满月单独与自己的谈话,昨夜与荷花缩在一起的窃窃私语,在祝家时受到的教育,还有祝家倒下后的种种遭遇……她忽然抬头看向满月,轻声道:
“我觉得不应该。”
满月挑眉:“哦?理由呢?”
“掌柜的曾说过只要遵守规定,福星楼就不会出现随意打骂惩罚之事,而您所吩咐的事情我并没有出过差错,所以我不该受罚。”
“那你之前为何道歉?”
这个问题方才祝霜已经回答过一次,可前后不过短短数分钟,她的答案已经不同:“因为我知道,掌柜的其实只想签下我,不过是看在我与七弟八弟是亲人的份上才心软相助,虽然您从未提起过,但我不能当做不知道。”
满月看着她不闪不避的眼睛,半晌慢慢笑了,又问:“那你觉得这次该如何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