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罗梵之喊了一声,汗如雨下,再说不出话来,只跪伏在地。
崔耀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这骨头缝里都空乏得厉害,再没有支撑的道理,他几乎可以瞧见当年牵连全族和所有属下的鸿秋大案来。
君王一怒,伏尸百万。
这事儿,到底还是办错了。
人,也看错了。
他再抬脸,已经恢复了笑意,“梵之,这是做什么呢?陛下之前,怎可失仪?”
崔耀察觉到了上首帝王的目光,那是玩味的审视。
元煊从未发怒,因为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这种博弈她从来不会失态,可如今他的人却失态了。
“臣以为,李祭酒到底是才高,目光也极高,比我还苛刻些,算上其幼女,也只选了五人而已,不知陛下如何裁决?”
元煊并未直接回答,反倒转圜一句,“今日咱们私下议事,并非张榜,也不是朝会,闲聊而已,便是吵嘴,也不算失仪。”
“不过,”她抬手,指间夹着那一份名录,上头有几道赤色的划线,又添了几行名字,叫所有人同时提起了心弦。
“我虽是太傅教的,却不比太傅仁慈,若不是李祭酒来扮这个严厉的角色,只怕我这个君王也显得苛刻起来了。”
她似是玩笑,下头的人传阅名录之时却都没有当那是玩笑。
御笔朱批,大局已定。
元煊划去的四人,也是李山鸣没瞧上人之中的,包括他的长孙;写下了李沐秋的姓名,之后下划一横,将那划去的四人批为了同进士,另补了光城县主、博陵长公主的小孙女郑安澜为同进士。
这两个加上的同进士显而易见是嘉奖的缘故。
“同进士非进士,选官之时,进士优选录取,若还需补缺,由同进士补上。”
元煊说着,看向了崔耀,“虽说文无第一,到底要取个头名出来。”
“诸位觉得谁更胜一筹呢?”
崔耀转头看向了李山鸣,“李祭酒,你以为呢?”
李山鸣不是说虚话的性格,“王乘风此人文风颇有风骨,实乃上乘,且慧眼如炬,政见不俗,再有就是裴济舟,颇有实干之风,只是臣不喜其文风过于朴实。”
崔耀心中一动,王乘风是四大世家中王氏之女,家学渊源,的确颇为出色,裴济舟是地方大姓,是个男子。
他抬头,不想发觉元煊的视线从未离开过他,冷不丁对上,不及察言观色,他就低下了头,刹那之间,就知道了这是元煊给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
崔耀此刻进退维谷,却见自己从前选任的寒门子弟开口谏言,“臣以为,四大世家肯亲身进入科举,不可不褒奖,做个头名也算常见。”
元煊盯着那官员默然片刻,渐渐收了笑意。
正话反说她见多了,可此刻敢弄鬼激她的也就这么一个胆大包天的了。
“既然如此,那就取王乘风为头名吧。”
那官员一滞,旋即叩首应是。
新帝对世家态度向来不算好,科举取士,就是为了击溃世家。
要皇帝在世家和女子权重之间抉择,本就是个激将之法。
但凡是顾及新政大局的皇帝,有此谏言,必定会反应过来,不取王氏之女。
元煊却没遂了他的意,“想来这也是太傅心中决断。”
她转头看向了刘文君,“叫中书舍人誊抄名录张榜,刘侍中留下,其他人退下吧。”
方才的暗流涌动,几次僵持与争执像是从未发生过,所有人都起身行礼,笑容满面地恭喜陛下得了天下之才。
崔耀出了太极殿,和身旁的范阳王对视一眼,互相行了个礼,又同时向前进。
这一局,是他崔耀自投罗网。
永兴元年第一次科举会试,选为进士者六人,同进士六人,而其中,进士与同进士女子各有两人。
最叫所有人热议的,这第一次科举的状元头名,居然是个女子。
消息传到王家之时,原本被关在祠堂中的女子听到外头的吵闹,眼睛慢慢在昏暗中有了亮光。
皇帝继位后,王家不知何处惹了新党,颇受排挤,更不受皇帝重用,王家死去了好几人,却几乎没有人填补进缺位内。
王乘风是借故寺院礼佛,自己偷偷参加的考试。
归家之后被发现,被禁闭于祠堂之内。
是以报喜之人到达王家府邸之中时,她不曾梳洗,颇有些落魄。
王家人大眼瞪小眼,几乎被这消息砸晕了头,在黄门侍郎的催促下,慌张着人去请这位御笔钦定的新科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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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南北朝时已有“秀才”,也就是九品中正制推举出来的才之秀者,隋唐刚开始有科举时,设“秀才科”,及第者称秀才,此处沿用,非后来科举成型后最开始的秀才。
唐朝第一次科举,全国参试者三十人,中选者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