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嘉行并不爱醉酒,尤其厌恶喝的醉醺醺的,人生中第一次喝的全然醉了,是因为薛明玉沦落教坊司,她面对他哭闹不止,哀求他救她出去。
那时纵然他是教头副将,可给人改籍,还是官府钦定的乐籍,依旧很难。
母亲又以死相逼,绝不让一个沦落风尘的女人入府,他例外为难,不知该怎么做,喝的醉醺醺的,将所有的情绪,都发泄给了新婚的妻子,崔知意。
他闯入她的房间,摔碎她屋内所有的瓷器,甚至掐着她的脖子,问她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要挡了心爱女人的路,占了他心爱女人的正妻之位。
可她却根本没怪他,甚至服侍着醉酒的他上了榻,给他褪下鞋袜,擦拭额头上的汗珠,一勺一勺喂他喝下了醒酒汤,在榻边守护了他一整夜。
第二日他清醒过来,看着她泛红的双眼,疲惫的面颊,心中难得有些愧疚。
娶崔氏女本就是他自己的主意,小门户出身好拿捏,没办法凭借娘家作威作福,绝不会欺负他心爱的玉儿。
他心中愤怒,跟崔知意又有什么关系呢,可对不起这三个字,却根本说不出口。
而她没有责怪他,分明脖子上,还有青瘀的掐痕,她却只是对他柔柔的笑,问他感觉如何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那是他第一次,对这个贤惠的妻子,开始有了些许怜惜。
这一次,他又喝醉了,酩酊大醉,灼烧的酒液顺着喉咙而下,让他五脏六腑都在翻涌,他一直都在想着裴子期的话。
你真的以为她是爱你,才嫁给了你?
她分明,是没的选!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她爱他,崔知意爱她,若是不爱他,她为何这样委曲求全,哪怕在庄子上被磋磨两年,也没有恨他?
若没有睿王世子横插一脚,她依旧是他完美的妻子,等她身子养好了,他们还能再生几个孩子。
绝不会是裴子期说的这样。
他一口接着一口,一壶接着一壶。
徐嘉行很少有这么在外吃酒不归的时候,他有些醉了,甚至都看不清路,想要个帕子擦擦脸,却不知走到了何处。
[你们看见今日的好戏了吗?崔家那个大小姐,真是丢了大人,崔家的名声,可没了。]
[哈哈,崔家的名声,不是在他们家那二小姐替嫁时早就没了吗?]
这个声音很耳熟,是卫国公家小公爷的声音,曾经薛明玉的未婚夫。
[徐嘉行真是奇怪,人都娶了,却放任别人污蔑自己正妻的名声,若不是今日之事,还不知那位二小姐背负了多少污名呢,那位将军夫人,真是可怜啊,诶小公爷,你那前未婚妻,薛家女,是不是被他弄走了?]
徐嘉行心一紧,他怎么走到了这里,因为是曾经的情敌,他与卫国公小公爷一向不大相熟,话也不曾说过一句,故意避嫌。
小公爷哈哈笑了几声,嘲弄的声音传来[你们不知道,徐嘉行就是个大蠢蛋,把薛明玉当成心头宝,不染污泥的白月光呢,那时薛家已经定了罪,我们家退婚,姓徐的说要娶她,可薛氏那个蠢妇瞧不上徐家家世,居然跑来我面前,说不愿嫁他,非要嫁我,让我赶紧娶她过门,我耍了个计,假装答应她,没想到那蠢妇真的信了,傻兮兮的跑去等我,被锦衣卫逮了个正着。]
[要是她早答应姓徐的,没准能过去做将军夫人,人心不足蛇吞象,此等蠢货,只有那姓徐的捧在手心护着呢。]
[他喜欢薛氏,自然任由别人污蔑自己正妻喽,真是拎不清,薛家贪了多少银子,那可是朝廷赈灾的钱粮,饿死了那么多老百姓,陛下仁慈,却只是抄家流放,真是便宜薛家了,现在还不安分,还想着翻案,早晚姓徐的,得被薛氏牵连。]
[哎,徐将军,也是一手一脚,自己打拼出来,八十万禁军教头,何等威风,怎么女色上这么拎不清呢,薛家那个坑,谁凑上去谁就是大冤种,偏他不怕。]
[人家是为了真爱……]
小公爷阴阳怪气的说话,顿时所有人都笑出声。
嘲弄、讽刺,宛如潮水一般扑过来,要将徐嘉行淹没了。
他浑身的血,冷了下来,灼热的酒,也没有让他继续醉下去,反而让他浑身冰凉。
卫国公在说什么,他是什么意思?
难道当年,不是因为他去的晚了,才导致薛明玉进了教坊司,他这辈子都心中愧疚的事,觉得对不起她,所以才骄纵着她,由着她。
哪怕知道,有时她逼的崔知意受了委屈,他也假装没看到,让崔知意多忍耐她。
他与崔知意夫妻一体,他欠下的债,崔知意自然也要还。
而崔知意既然爱他,必定会体谅他的,他都任由她一个庶女做了正妻,还允她先一步在薛明玉前生下嫡长子,已经足够宽容。
只是忍让他心上的女人,又有什么呢,徐嘉行这么想。
可此时,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凉透了,心口一窒,不知过了多久,窒息感让他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他面上无光,落荒而逃,却不知道要逃到哪里去。
谁说的是真的,谁说的是假的?他开始分辨不清。
不是的,真相并非是这样,若不是因为他的错,导致没能娶薛明玉为正妻,而是薛明玉自己,他这些年的愧疚,让崔知意受的委屈,算什么呢?
岂不是成了天大的玩笑!
他回了徐家,没有惊动任何人,他想去青竹院,却总觉得无颜面对,而且那个地方,已经没有人住了,路过漪澜院,灯火通明,甚至传来隐隐抽泣声。
声音与崔知意,有些相似,他心口一紧,冲了进去。
薛明玉高高在上的坐着,表情玩味,神态宛如谁家的正妻大娘子,而跪着的那个人,一身青衣,身形纤细,正跪在地上低低抽泣,她的双手高高举起,手中有一碗茶,她的手指都烫红了。
“知意,是你吗?”徐嘉行低声唤了一句,谁也没有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