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养心殿上肃然沉寂。朝堂内外早已传遍,都道是容王怀了狼子野心,仗着如今战功赫赫,不甘于太子之下,便利用兄弟之情邀太子前往永清山,趁着太子不备,将太子推下山下。
永清山陡峭高险,凡夫俗子一旦跃下,即便是仙人在世,亦回天无力。
何况太子并不会武,如此一来,朝堂众人更是无法想象,太子能如何存活。
今日容王与邓大人竟说是太子自己跳下永清山,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开国以来,大盛虽只历经两代帝皇,可纵观古往,还未有太子之位比当今太子更加稳妥的。
当今陛下不过五子一女,太子为长子,是瑞昌帝未登基前唯一的孩子,从小便得皇帝宠爱,更被其带在身边亲自教导,耳濡目染之下周身虽溢着与瑞昌帝同样令人敬畏的凛凛之气,可接触过的人都知晓此乃不疾不徐、运筹帷幄、温润不凡之人。
加之皇帝子嗣薄弱,自容王出生后便再无皇子出生,皇帝五子中最为突出者便只有太子与容王。
皇帝虽未明说,朝中大臣们偶尔也能感觉出陛下对于容王的不喜,却将大部分权力慢慢分予太子,大臣们自然知晓这是何意。
所以,太子不可谓不春风得意,这样的人自己跳下永清山,容王平日亦是个公正不俗之人,今日怎么还反倒说起了痴话,平白让人嘲笑。
感受众人难以明状的视线,邓贺咬了咬牙,又道:“陛下,那沙弥就在皇城,乃是罗缘寺清修之人,从不打诳语,此事他历历在目,绝不可能说错。且还有另一位误入永清山的道人,据他所言,太子浑浑噩噩,竟不知为何起了弑杀之心,最后于永清山跌下,不见踪影。”
话罢,邓贺将四处扫了一圈,最终落向一旁的刑部尚书面上:“周大人,都道刑部与大理寺日以夜继巡查太子的踪迹与真相,近乎半个月过去,却为何还未有丝毫线索?”
周震微揪着眉眼,抬眸瞥了眼跪地却言辞凿凿的男人,慢慢挪开眸光望向龙椅上的皇帝,瑞昌帝眸中的暴虐之欲让他敛下眸来,平静应道:“陛下,经过刑部与大理寺半个月的追查,如今已查到太子的身影,而今,太子已回到皇城,正在殿外静候陛下的召见。”
大理寺卿张劭迎着众人或惊讶或愕然的目光,接着周震所言,淡淡开口:“陛下,从前皆是猜测,而今太子安然回京,那日真相还得太子来了才能一一了然。”
话罢,殿上突然沸腾。
崔衡与邓贺面面相觑,崔衡眸中是松了口气的坦然,比他想的更多的邓贺却是微眯着眉眼,眼底闪过抹煞气。
坐于高处的崔扈同样讶然,他冷冷扫过崔衡与容王,眸光探向一旁的李玉。
“还不快宣太子进殿。”
话中的急切焦灼之意尽显,让殿中之人眸中更加晦暗。
李玉忙上前一步,尖锐的声音响彻大殿:“宣太子进殿。”
日头高晒,养心殿门前的鎏金铜狮浅曳过一卷绛紫之色,穿过养心门,身影在双扇屏风处投下抹浓厚的墨影。
众人眼睁睁瞧着他们的太子信步走至殿中,身姿笔挺,冷峻雅逸的侧颜半明半暗,刀凿斧刻般俊秀的面上只有并不分明的情绪,与从前似乎一般无二。
崔锐压下眼底的彻骨冷漠,余光处在殿内轻瞥一眼,竟瞧见不少老熟人。
他嘴角凝着抹淡淡的笑意,抬手对着座上之人拱手躬身道:“儿臣参见父皇。”
四处落针可闻。
崔扈俯身睨着崔锐,在他面上梭巡几瞬,似要将他每一寸都看的分明。
忽地,他莫名开口:“你真是我儿?”
崔锐微微一怔,掀眸投了抹清淡的视线望向崔扈。
这人凉薄的凤眸正在凝着自己。
上辈子,他并未杀了瑞昌帝,而是将他囚于皇宫,他身死时,他的好父皇身子还很是健硕,看他最后一眼时,还冷冷讽刺了一句:“真是逆子,从朕手上抢来皇位后,竟天天为了一个女人要死要活,还将天下作弄成这番模样。”说罢,甩袖而去。
而此时,他的好父皇眼底噙着紧张的关心,就像座常年不化的冰雕主动释放暖意。
崔锐嘴角勾笑,轻声道:“父皇,确实是儿臣。”
崔扈终是展眉微笑,面上虽还带着淡漠,殿中之人却都瞧见这位冷血皇帝眸中的温和。
众人心绪各异,有人动容,感叹皇帝与太子的父子之情,有人心中沉闷,不悦于皇帝的区别以待。
五子中,惠王,寿王,福王毫无存在感,皇帝与他们关系淡漠的不像父子,而像奴才。
容王与太子中,皇帝又忌惮容王,总是不遗余力地帮着太子。
明明都是皇帝的亲生子,却做的这般偏颇,这让邓贺心中嘲讽之意更浓。
谁知下一刻,崔扈突然望向崔衡,薄唇勾出抹阴鸷之笑:“太子,刚刚容王与朕说,多日之前,你从永清山上一跃而下,可是属实?”
殿中之人后背一冷,皆听得出来,皇帝这是要给太子讨回公道之意。
崔锐平静回眸,容王长身玉立,正噙着温润沉稳的双瞳平视自己,倒与上辈子为了沈玉容与他反目成仇时大不相同。
崔锐睨了眼崔衡,语气淡淡:“那日之事确实是个误会,儿臣在永清山旁偶然瞧到一株药草,与药典中一味仙草几近相同,本想采下送予父皇,谁知却失足落入山下,幸得一位姑娘解救,不然,却要凶多吉少。”
此话一出,殿中众人吞了吞口水,却未想到,引得朝堂风声鹤唳的太子之事的起因,竟如此简单。
竟只是因着太子想采一株药草,因其不善武,而坠入山下。
那么这几日闹的纷纷嚷嚷的两派之争,如今看来岂不是都是一场误会。
皇帝微眯了眼,眸光冷如冰霜:“原是如此?”
崔锐淡然如水:“是,父皇,只是如此罢了。”
……
陆小桃被棠华几人搀扶着进了寝殿之后,装模作样地靠在床榻上,安静下来后,惊觉脑子里全是张束的身影。
面上漫着潮热,便连心跳都不自觉加快,陆小桃因着这异样越发不自在起来。
她正为此烦恼不已时,一道声音从她头顶缓缓响起:“姑娘,您在想些什么?”
秀文正捧着一盏温茶进殿,瞧见姑娘魂不守舍之态,将茶盏递于陆小桃手上,疑惑问道。
陆小桃接过品了一口,眼眸闪烁:“我只是在想,京城当真是个奇妙之处,我一直以为如太子这般风度的男子天下没有几个,竟未想到来了东宫竟遇到几位如戏文一般的翩翩公子。”
“姑娘说的可是听云口中的张大人?”
秀文话音刚落,陆小桃佯装随意地感慨了一声:“这位张大人便是在这几人中也是不落俗气,令人侧目。这样的儿郎若是在我们村中,早早便被姑娘预定,兴许还会让姑娘为他大打出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