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竭力抑制从喉间涌上的血腥之气,指尖用力抚摸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须臾,叩首在养心殿方砖之上,沉凝开口:
“请父皇饶她一命,给她一次机会。”
三道叩头声响彻在阒静的殿内,候在皇帝一旁的李玉微敛下眸,因着陡然直降的气氛脊背发凉。
在他记忆中,太子一直是海纳百川,壁立千仞的典型。
不言自高,不言其深,不言自能,自来稳如泰山,不语流深。
不仅是瑞昌帝乖顺的儿子,还是大盛勤励自勉的太子。
可这个让瑞昌帝一直自得的儿子今日竟为了一个女人折了脊梁,以太子之躯,在大殿之上祈求皇帝饶过一个女子卑贱的小命。
讥诮之色蔓延至崔扈面上:“崔锐,若是容王还活着,你定不敢这般恣意妄行,若早知晓如今局面,朕便不该纵容你,让你像今日这般肆意妄为。”
崔锐头颅低垂,唇角微翘:“父皇便不能再给孤的奉仪一次机会?那些传播谣言之人儿臣定会查清,不会让任何人好过。”
“还在冥顽不灵!”
瑞昌帝终是失了耐心,似是对他失望,情绪尽收,淡淡开口:
“她所中之毒乃是朕亲自为她所选,注定受尽折磨狼狈而死。
崔锐,朕要你亲自看看,再美的女人死时也是褪尽芳华,形容枯槁,不复盛美,惹人嫌厌,至始至终,你迷恋的不过是一具红粉骷髅,却还不知悔改,执迷不悟。
朕要告诉你,做大事者不拘小节,这样的女人只会败坏你的名声,若是朕,只要碍了朕的路,朕绝不会让她有任何活着的机会。”
跪在地上的男人头颅微垂,一抹浅浅的红氤氲在他眼底。
他只觉笑意要从眸中破出,须臾,优雅伏跪在地,薄唇轻启:“父皇,儿臣知晓了。”
……
一抹熟悉的龙涎香味萦绕鼻尖,陆小桃眼皮滚了滚,用力睁开双眸。
突然,她歪了歪头,不负光华黯然点点的狐狸眼闪着疑惑之光。
面前之人还是记忆中丰神俊朗之样,却好似许久未睡,眸中的血红之状显眼骇人,眼下疲倦之意尽显,下颌生了一圈浅浅的胡茬,比从前还要更为凌厉了些。
陆小桃伸出手掌慢慢探向他,被崔锐大掌一团贴在他的面颊。
他面上胡茬扎手,陆小桃手背刺痛,不情不愿地想挪开,却被崔锐紧抓不放。
无奈,陆小桃只能任他胡作非为,眸子百无聊赖地在他面上打转。
忽地,她惊诧发现,他眼眶竟笼着一团雾。
陆小桃倾身望去,崔锐将脸挪开。
许久,她迟钝的大脑还是未分辨出那是什么。
她抵着他的胸膛浅浅地喘息着。
这几日她的身子未有多日前那般难忍,好似回光返照前老天爷对她的眷顾,终是看她可怜,决定暂时减轻她的痛苦。
他粗粝的掌在她瘦的不成样的面上摩挲抚摸,动作轻柔又迟钝,每一下都让陆小桃无尽眷恋。
只是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凝着他深邃殷红的双瞳,缓缓道出两个字:“文……蓝……”
出口之声却被几个呜呜掩盖。
陆小桃深吸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在他手掌上写上两个字。
“文蓝……”
她不停蠕动双唇,崔锐凑近她唇边,一字一字与她确认:“文蓝?”
陆小桃徐徐吐口气,无力地点点头。
她想着,太子与旁人相比确实要聪慧很多,她与听云念叨了很久,听云却还是一头雾水,让她顿感无奈。
无需再问什么,男人墨色的冷眸微眯,眉间已漫上抹杀气与寒意。
陆小桃知晓他应是懂她的意思了,心中郁结不由散去。
在死之前,她不能看着凶手得意忘形,她陆小桃才不是谁都可以欺负的人。
至于自己,她已经知道了最后的结局。
到了现在,她终知,她所做之梦是真的,慧可大师之话也是真的。
原来一切早已注定,在她诞生之时,老天便准备在十五这年将她收去。
她虽然已无怨,可还是觉得老天对她有愧,她这么一个美貌聪慧还很努力的女子,怎忍心给自己安排这般的命运?
不过真到了这时,陆小桃发现自己没有留恋,也没有惋惜,平平淡淡等待自己的宿命。
她呀,还是认命了。
当天晚上,寝屋里有异动。
陆小桃恰巧在这时醒来,抬眸望向门扉——
崔锐缓步跨进寝殿,一身玄衣被血浸湿,浑身上下散发着浓浓的幽冷之意。
剑刃上的血渍已被他擦的干净,这柄他磨了不知多少年的剑,崭新如初,今晚才刚开了刃。
崔锐立在榻旁,深深凝着她:“小桃,今晚,孤会为你报仇。”
陆小桃猜想着无非是报文蓝之仇,她嘴角一翘,头一歪,继续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