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个时候去洛阳,去晋廷做官,不是自认为自己有力挽狂澜、扭转乾坤的倾世之才,企图凭自己的一己之力,匡扶这岌岌可危的江山的二百五,就是不懂变通,一昧认死理的迂腐文人。
放眼整个神州,但凡有点见识的仕人都不会去洛阳。
哪怕是去自平川之战后便一蹶不振的卫国,以及国小兵弱,只能依附于楚国的宋国,若是实在所投无路,哪怕是去启国那蛮夷之邦也比去洛阳强千百倍。
谁能想到宋扶会做这样的选择?
这简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毕竟在一众学子的认知里,宋扶不是那种不懂变通的酸腐文人,更不是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
可宋扶偏偏选了洛阳,选了姬家人。
所有人都不理解宋扶的选择,但却尊重他的选择。
唯独姜黎在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一个人愣了很久。
这天他在自己府里,苏仪把这个消息带来的时候他在书房坐了足足一天。
徐凤鸣回想起宋扶的选择,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他很敬佩宋扶,去洛阳就意味着宋扶选择用他这一生去效忠那个必将走向灭亡的晋王朝,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贤人也。
宋扶还没过年就去了洛阳,他走后不久,陈简就来了。
他带着姬珩以私人名义写的举荐文书拜见了管少卿,最后被京麓学院录取了。
由于他身份特殊,年纪又小,被管少卿安排住在京麓书院。
陈简入读京麓学院后去看过安阳城的陈国难民,有一批难民被迁去了洛阳,陈简也去看过。
陈简走在安置难民的难民营,九岁的陈王与千千万万的难民两两相望,却不知该如何自处。
他逃也似的逃离难民营。
苏仪等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得拍拍他的肩膀。
“我知道的。”陈简说:“到了如今这地步,他们能活下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苏仪:“君上,你能明白就好。”
“苏师兄,不要再叫我君上了。”陈简说:“陈国已经亡国了,这世上也没有陈王了,先生给我取了个字,叫行简,以后你们叫我行简吧。”
一时没人搭话,一个九岁的孩子,却有成年人都不一定有的豁达胸襟,怎能叫人不刮目相看?
“对了。”陈简问:“我还想问,他们……以后该怎么办?这么多人以后该如何安置?”
众人沉默,半晌,徐凤鸣说:“会有办法的。”
“阿鸣说得对,”苏仪道:“会有办法的。”
陈简:“什么办法?”
姜黎:“祭酒跟各位先生一直在想办法,尚大人每日都在学院,料想他们一定是在商量对策,放心吧,一定会有办法的。”
陈简没说话了,他没继续纠结这个问题。
尽管当陈王这几年他一直躲在在子胜的羽翼下,但他孤儿寡母要对付陈国那偌大的朝廷里形形色色的人,早就练就出了一套察言观色、揣摩人心的本事。
他知道他们这是在宽他的心,再说下去,除了让他们为难没有任何好处。
将陈简送回学院后,众人便各自回家了。
赵宁跟徐凤鸣各自骑着马,沉默地走在回家的路上,郑琰不紧不慢地跟在二人身后。
快过年了,街边有好些店铺已经挂上了桃符,人们开始置办年货,有些人已经开始准备屠苏酒了。
及至城郊,便已瞧见了府门一点摇曳的火光,是徐文跟商陆拿着灯笼等在府门口。
两人还没到了府外,徐凤鸣就看见赵府外停了一辆熟悉的马车。
那个男人又来了。
徐文跟商陆两人同时下得台阶迎了上来。
徐凤鸣下马,商陆将马牵去了后院,徐文撑着伞走在徐凤鸣身旁。
徐凤鸣跟赵宁打了声招呼:“我先回去了。”
“嗯。”赵宁点头,徐凤鸣看了一眼那辆马车,回府了。
赵宁等徐府门关上,才往赵府走。
到了府门前,他下得马来,径直进了府。
郑琰牵着马去了后院,将马拴在马厩里。
赵宁进得府去拜见闵先生,闵先生摆了副棋盘,此时正在跟欧阳先生博弈。
感觉到有人来时,闵先生手执一枚白玉子,面若沉思地盯着棋盘:“回来了?”
“是。”赵宁躬身行礼。
闵先生思考了一会儿,终于想好落子点,将棋子放了下去,白玉打磨的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道:“这段时间累了吧?”
赵宁没吭声,不用想也知道那吃里扒外郑琰一定又告状了,否则闵先生不会来。
欧阳先生捋着胡须看了会棋盘,从棋盘里拿了颗棋子,他思忖片刻,将棋子落在了闵先生方才那个棋子旁边。
“阿宁,你真是出尽了风头啊。”闵先生从棋盘上抬眼,觑了赵宁一眼:“现下这整个安阳城,谁不知道京麓学院的赵公子舍身救人,为了救一个小孩,险些将自己的命搭进去的英雄事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