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于小华抱着没有内存卡的相机被扔出大门时,莫名浮现出这个念头。
“这么远的路我自己走回去吗?有没有爱心接送服务啊?”他抱怨地揉捏酸痛的脖子,接受到安保凌厉的视线后颈一凉,谄笑地摆摆手:
“留步留步,不用送,我马上走!”
月光照亮了寂寥的乡道,他仰头叹了口气:
“真是,人生多艰啊……”
人怎么能倒霉成这样?
阿信想不明白。
眼下徐卫已经失去了战斗能力,他也没有任何防身的武器。他们就是两块粘板上的肥肉,这怪物能轻易把他们撕碎。
天花板上的身影轻盈地跃下,停在不远不近的位置。
似乎也知道猎物的无力,这只鳞面骨并不急于扑杀。它歪了歪头,做出思索的动作,好像在考虑从哪里开始下嘴。
思索。
这是个很特别的词。它专属于那些具有思考能力的智慧生物,不仅需要智力,还需要一颗清醒的头脑。
阿信看着它的面庞,皱起了眉。
它浑身布满了幽蓝的鳞片,随着呼吸鳞片舒张合拢,这让它脸上的残缺看起来更加显眼。这张脸的右半边不知被什么啃食,皮开肉绽,绽开的皮肉间裸露出肌肉和牙齿,组成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血骨相间的色彩。
它低头凑近了一步,阿信喉头紧绷,下意识扬手挡在身前!
忽然,指间传来了温热的触觉,他小心翼翼地睁眼。
眼前的鳞面骨并未发起攻击,而是后退半步,蹲下身子平静地注视着他。
这场面简直说不出的诡异,他浑身寒毛倒立,手触电一般收了回去,这才感觉到无名指上的湿意。
刚才那怪物舔舐了一下他的手,准确来说,是无名指上的银色素戒。
他死死盯着手上的戒圈,忽然升起一个无比荒谬的念头。
“双双?”
鳞面骨的双耳抖动,转身往地道深处跑去。
“别走!”阿信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对一只面目恐怖的怪物呼唤女友的名字。他无措地望了一眼徐卫,又看向那只怪物消失的方向,脑子一片空白。
“跟上它!”再次出乎意料的是,徐卫竟低声催促:“快跟上它!”
阿信一咬牙,背上徐卫就往地道深处追去,刚拐了个弯,便看见那只鳞面骨停在分叉口的背影。
它听见了来人的脚步,耳朵一转,灵巧地拐进了前面的岔路。
阿信深呼一口气,跟了上去。
就这么在地道里走走停停,阿信已经记不清来路了,低头穿过一个狭窄的洞口,忽然闻到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就像夏天的时候把一堆生肉闷了几天,那股带着潮意的腥臭,简直是对人类嗅觉的残忍折磨。
他忍不住扶着墙面干呕出声,那只鳞面骨停在不远处回过头,目光闪动,忽然扭头拐入了右侧的走道。
阿信强忍着胃部的酸涩跟了上去,还没走几步险些一脚踩进了坑里,吃一蛰长一智,这次反应还算及时,以厘米之差堪堪刹住了脚步。
他忽然意识到,这里跟刚刚走过的地方都不一样。
地面不再是石面或是砂石质地,而是硬质的水泥地板。他举着手电筒抬头望去,天花板弯曲出拱形的弧度,表面早已锈迹斑斑,面前是一条近三米的水道,里面积水不见流动的迹象,浑浊的水面漂浮着众多不明物体,看来就是恶臭的来源。
这似乎是一段废弃的地下排水管网。
阿信扭头,发现那只鳞面骨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等候在路口。
它离开了。
“双双?”阿信低声呼喊,话中带着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祈求:
“双双你在哪里?快出来吧!”
徐卫剧烈咳嗽了起来,阿信把他放了下来,靠在墙边。徐卫的脸色灰白得可怕,才过来这么一会,似乎透着油枯灯尽的死气。
“它不见了,是吗?”徐卫低喘几声,“看来就是这里了。”
“双双不见了,我要去找她。”阿信想要说出这句话,但理智阻止了他。面对徐卫灰暗的眼睛,他的眼神也暗淡了下来,嗫嚅半晌终于没有开口。
“听着。”徐卫似乎看出了什么,叹了口气,声音柔和了下来:“阿信,小子,看着我。”
“活着,才有希望。”他一字一顿地说:“所有的秘密、痛苦,那些太阳照不到的角落,都会随着死亡被埋在地下。人死了,才是什么都没有了,明白吗?”
“我已经活得够久了,我不害怕死亡,那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徐卫轻声道:“但你不一样。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那些看起来过不去的坎,终于会在漫漫的光阴里成为你的血肉,它可能会让你流血,也可能成为你最坚硬的盔甲。”
阿信垂着头不愿看他,好像预料到了什么,手轻微颤抖了起来。
“过去你遇到了一些令你刻骨铭心的人,这很好。未来你可能会遇到一些好人,也可能遇到些不那么好,但你还有机会去选择,去编织,过上你想要的那种人生。这一切的前提是,活下去。”
徐卫再次剧烈咳嗽了起来,这次竟然吐出了一口触目惊心的黑血。
他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动,阿信霍然站了起来,打断了他的未尽之言:
“好了,别说了!”
他一把拉过徐卫的手臂环在自己的肩上,手臂卡进膝弯,双腿猛地发力就把徐卫背了起来,动作带着怒意的急切,“虽然我喊你一声哥,但你还没到倚老卖老感叹自己活够了的年纪!少摆出这种阅尽千帆老神在在的样子,给自己超级加辈真的很可恶啊!你也太小瞧我了,等着吧,我会带你出去的!”
徐卫显然没料到自己戳心肝的肺腑之言会带来这样的反应,被这个看似好拿捏的后生急头白脸训了一顿,他也懵了,毫无防备地被掂了起来。
阿信闷声不语沿着水道前行,徐卫帮他拿着手电筒,趴在背上一声不吭,不知道是熏晕了还是气晕了过去。
又走了一段路,那股冲天臭气淡了下去,阿信总算得以喘息,悄悄松了口气。
这段长路遥遥没有尽头。阿信拧着眉,感觉背上的人有动静。徐卫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
“你看那边,那有个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