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黑色的地面发出了“桀桀桀”的摩擦声,仿佛有人在地面之下使用电动剃须刀,随后,一条缝隙裂开了,五条粗约一公分的金色绳索从缝隙中窜出,间隔整齐地冒出了地面。金绳延长向天空,一反常态地没有瘫软,而是笔直地上升,一直延长了十米左右。
孙必振等人呆呆地望着那些绳索,召潮司则皱起眉,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打算施咒,右手搭在了自己大腿外侧,那里绑着几支她随身携带的灵药,是她出发前特意准备的。
在四人紧张的注视下,五条绳索停止了延伸。
空气发出破碎的响声,五个人影钻出了皲裂的地皮,沿着绳索滑向上空。
五人身上裹着脏兮兮的布条,活像五具木乃伊,他们各自抓着一条金绳,身上裹着沙色的布,只露出了下半张脸,蜡黄色的皮肤上长着一对鼻孔和一排牙齿:他们的嘴唇和鼻子似乎被割掉了,也可能是因为疾病萎缩脱落了,仅存的半张脸上满是诡异病态,十分瘆人。
病态的面容昭示了他们的身份:这五人多半是鎏金司的随从。据传,侍奉黄金神的大祭司总是带着随从出行,随从数一律是五名,鎏金司也不例外。
随从们头部冲下,脚尖朝上,身躯无规律地痉挛着,以倒吊的姿势滑上了绳索末端。对于他们来说,重力似乎是相反的,又或者,重力在地狱从未存在过?谁知道呢……
五名随从的出现预示着大祭司的到来,或许是出于傲慢,又或者只是行动不便,鎏金司迟迟没有现身。
瞠目结舌的孙必振闭上了嘴,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忍不住问召潮司道:
“他们的主子呢?”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召潮司飞快地捂住了他的嘴,这证明他铁定说错话了。
兴许是听到了孙必振的话,地下某处,一段呻吟般的话语传来:
“我,向各位请求原谅,我,确实应该先和各位打个招呼。”
这一定就是鎏金司的声音了。
近乎呻吟的话语飘向天空,一柄长矛率先扎破了薄得接近透明的地衣层,矛尖冲上,以匀速滑向天空,末端绑着一条透明但熠熠闪光的丝线。
长矛朴实无华,柳木手柄,金色矛尖,没有花纹,矛尖边缘粗糙,仿佛未经打磨。
长矛下方,一人沿着透明丝线爬出,此人也没有鼻子和嘴唇,也裹着一身脏污的沙色裹布,但不同之处在于,他袒露着胸膛,并且长有六条手臂。
是鎏金司。
鎏金司以维特鲁威人的姿态爬出地面:最上方的手臂抓着丝线,将他的身躯拖向长矛;第二双手臂伸得笔直,向上扬起,仿佛是在做赞美礼拜;最下方的一双手臂平举着,手心朝外,手上裹覆的布条上画着黄金教的圣痕:红色倒十字。
在凡世,倒十字是谦卑的象征,但这里不是凡世,这里是地狱。
如果红十字象征着医者与救赎,那么红色倒十字就意味着疾病与折磨。
鎏金司袒露胸脯,布条散落,朝上滑落,由于疾病,他的皮肤和身上的裹布是同一种颜色,沙黄色胸膛的中央,赫然是两个见而知义的地狱铭文:
消肌腐骨,蚀金化土之人,鎏、金、司。
“如果不出意外,他就是鎏金司吧?”孙必振这么想着,如此明摆着的事情,孙必振总要慢人一步才看出,这也不怪他,谁叫他现在是个弱智呢?
虽然从孙必振的视角看去,鎏金司好像一个人形气球,悬挂在半空中,头部朝上。但从五名随从的视角看去,鎏金司则是倒吊的姿态。
鎏金司爬到了丝线的尽头,用双脚夹住了矛尖,解放了全部六条手臂,先将三双手放在了胸前,缓缓合十,然后将手掌分开,亮出了手心中的鲜红倒十字,慢慢的,张开了臂膀,苦杏仁味道的炁从他身上落下,好像一场毒雨。
“我,鎏金司。”
他首先吐出了两个含义相同的单词,随后说道:
“客套的话无需再说,我,相信,我,的信使会对每一位进入平原的客人阐明,我,的规矩。当然,如果你们没有见到信使,那么,我,对各位出色的潜行技法表示由衷的赞美,并对,我,手下信使的失责表示诚挚的歉意。
告诉,我,你们是否见过,我,的信使?”
鎏金司每次说“我”这个字,都要刻意停顿一下。说话时,他伸出一只左手,用左手食指指向自己,远看去,其姿态好像丢勒的自画像。
孙必振咽了口唾沫,扭头看了召潮司一眼。
召潮司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她不擅长撒谎,摇头时脸上虽无表情,手脚却在不自觉地挪动,当然,她的脚是光着的。
“我,没有问你,盐神的大祭司,你做的很好。”
鎏金司伸出一只干瘪的左手,指向孙必振。
“我,说的是你们三位,穿着鞋的三位,你们见到,我,的信使了吗?”
被鎏金司指中的那一刻,孙必振的心脏停跳了五秒。
由于不敢擅自做决定,孙必振回头看向刘易斯,刘易斯和马卫家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来。
“怎么办?”孙必振小声问道。
刘易斯暗使眼色,她恨不得现在就缝住孙必振这张破嘴,要是孙必振的这句“怎么办”被鎏金司听见,他们就是不打自招了。
“我,正在等,异教徒。”
鎏金司用一根右手食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刘易斯郁闷极了,身为复仇司的教子,她确实可以用教父的名号做赌注,赌鎏金司不敢对他们出手。但考虑到是自己不守规矩在先,报上教父的名字似乎有损复仇司的威名,刘易斯犹豫着究竟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才好。
“我没见过。”马卫家耸肩答道。
刘易斯惊奇地看向了马卫家,马卫家的话意味着两件事:第一,他避开了鎏金司的耳目;第二,尽管没有见到信使,马卫家依然自觉选择光脚步行,这说明他对鎏金司的规矩早有所知。
“原来是这样吗?请允许我简单确认一下。”鎏金司伸出了全部三只右手,指了指右侧离他最近的一名仆从。
随从用双脚夹住金绳,变魔术般从身后抽出了一支卷轴,双手并用将其撑开,卷轴滑向天空,足有五米长。
随从将鼻孔面向卷轴,打量了片刻,点头回应道:
“如其所言,此人不在文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