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人是何其复杂,人性又是何其的矛盾,真诚中有多少做作,高尚中就蕴藏着多少卑鄙。卑劣与伟大,恶毒与善良,仇恨与爱,是可以互不排斥地并存在同一颗心里的,孙必振的心灵也是如此,因此,他迟迟回答不了这一问题。
猎头司似乎没有耐心等待他的回答,继续催促道:“说实话。”
孙必振只得答道:“因为……我身上正好有欺诈司给的灵药。”
这个回答显然不能让猎头司满意,他挥手示意:“再给你一次机会,如实回答。”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救她,我头脑太乱了,说不清楚。”孙必振低声下气地作答。
既然孙必振无法回答这一问题,猎头司倒也不为难他,开始了穷举式的提问:
“因为好色?”
孙必振连连摇头,“您太抬举我了,您也不看看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猎头司仔细打量了一番召潮司,虽然他不知道凡人喜欢什么样的皮囊,但他觉得孙必振说得诚恳,不像是撒谎的样子,于是又问道: “因为她胁迫你?”
孙必振再度摇头,“绝无可能,她一个死人,拿什么胁迫我?”
“因为同情?”
这个猜测在一定程度上符合孙必振的心理,他生怕自己总是摇头会惹恼猎头司,于是便点头回应道,“既然您这么说了……我寻思,大概如此。”
“很好,”猎头司似乎非常满意,虽然他并不相信孙必振的说法,但眼下这个话题只进行到此为止,猎头司转换话题问道,“说,你的贿赂是什么?”
此刻,孙必振已经被疲劳和猎头司的威吓折磨得失去了兽性,原本献头的打算现在被他彻底抛却在脑后,面对这个关键问题,他反倒语塞了。
见孙必振不开口,猎头司会错了意,问道:“怎么,你想贿赂的不是我?”
孙必振赶忙摇头。
孙必振摇头的意思是:“不是,我想贿赂的正是你。”
猎头司却理解成了:“没错,我不是想贿赂你。”
误会一旦发生,再怎么解释也无济于事,猎头司看着孙必振,若有所思,最后,他说道: “启明司在青梯二十一级,我无法知会他,你自己想办法。”
猎头司误以为孙必振想要贿赂的人是启明司,他感兴趣的问题已经统统问完了,心满意足地大步走出门去,呼喊门外的猎人学徒们进来。
信徒们困惑不解地远远跟在猎头司身后回到大厅内,猎头司本尊则沿着红梯返回了第二十层,只丢下三名信徒和孙必振大眼瞪小眼。
身为大祭司,启明司不可能没有察觉到孙必振的到来。猎头司离开后,启明司踩着正对着红梯的蓝青色金属梯,一步一步爬了下来。
三名信徒实正是启明司的学徒,他们对启明司的态度和对猎头司的态度完全不同:眼见启明司慢步爬下,他们迅速围了上去,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些什么,其大意无非是“孙必振是异教徒”“不可信任”“杀之后快”云云。
启明司没有穿鞋,他的双脚接触到了金属地板,在信徒们的簇拥下微笑着不断点头,慢步走向了孙必振。无论从何种角度看去,启明司都要比猎头司更加像一名凡人。
启明司有着菱形的双眼,光从他的瞳孔中射出,只是并不强烈;除此之外,他完全就是一名人类,蓬松的褐发参杂着白发,眉毛也是褐色的,脸上已经有了皱纹,这在诸多大祭司内是极其罕见的:大祭司长生不老,除非他们故意为之,否则不可能有皱纹。
启明司长着一张慈祥的脸,此刻,这张脸正微笑着,迈着颤抖的步伐接近了孙必振。
“年轻人,你想贿赂我?”
启明司说起话来要比猎头司流利许多,他眼中的光芒照在了孙必振脸上,却并不温暖,只是亮。
虽然搞错了对象,但孙必振反倒缓过神来,看着对方慈祥的面孔,他下意识地以为启明司比猎头司更好说话,于是顺水推舟地回答道:“是的,是的,我是想贿赂您……”
“启明司大人!您不要上当,这异教徒的话万万不能信啊!”腰间别着匕首的信徒打断了孙必振的话。
启明司微笑着摇了摇头:“还是先听他说说吧。”
既然上司发话了,信徒们只好退到了侧面,为启明司留出空间。
在短暂的审视后,启明司的微笑并未发生变化,他背着手,用和蔼的声音问道,“你打算贿赂给我什么呢?”
“虽然您问到这个了,但是……”
“怎么?”
孙必振斜眼看向了启明司身后的信徒们,他想把这些和他唱反调的喽啰都支开,启明司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你们先回避一下,让我来接待这位客人吧。”启明司笑眯眯地吩咐道。
三名信徒各自应了一声,快步走出了大厅。
“那么,可以说了吗?”启明司将背在身后的手放到了身前,他的手非常白,手部的皮肤也异常光滑,有如一对玉雕,和他那苍老的面孔形成鲜明的对比。
“好的,”孙必振见大厅内只剩下了他、启明司和昏迷的召潮司,开口道,“既然您问到这个了,我就直说了——我想把这具盐神大祭司的尸首献给您。”
“嗯?”启明司对此似乎有点兴趣,“那么,你想要得到些什么作为回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