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爹爹僵了一会儿,方才悄悄的在窗棂上戳了一个洞,猫着腰往外边看过去。
王翼透过窗棂上的洞,越过塌了半边的院子,看到了永生难忘的情形——有一人身形挺拔,魔气随着极具攻击性的一剑狂浪一般荡出去,靠近她百步之内的魔兵一瞬便没了生息。
滚烫的鲜血喷溅出来,洒到了这人的黑袍上,她一点不在意,朝旁边扫视一眼便飞身离开。
这人浴血而来,简直像是什么人间修罗,却救下了他们大半城人的性命。
后来王翼才知道,原来当初救了他的人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时寒舟。
在她没攻下他们这座城池之前,她的名声一直不好,听闻她嗜血滥杀,较之江有涯更为过,能止小儿夜啼。
但王翼随后便发现不是这样的,时寒舟入主他们的城池后,没迎来什么血洗和剥削,也不需要倾家荡产的为她献上什么宝物。
他偶然有一回听到有人问这位大人起事是为了什么,时寒舟的回答低沉却铿锵有力。
她说:“是为了魔界能有更好的生活。”
这一句“更好的生活”被王翼记了好多年,于是他一成年便迫不及待的加入到了时寒舟的队伍里。
他始终相信,时寒舟会带领他们,让魔界拥有更好的生活。
王翼靠着一块焦石,思绪转回当下,目光幽幽落在一具浮在尸油海上的尸体,这尸体被滚烫的尸油灼烧得发黑发焦,浮了一段时间后便沉了下去。
他忽地想到了什么,在这炙热的环境中打了个冷战。
王翼缓了一阵,终于还是下定决心,艰难的爬起身,拖着疲惫的身躯朝着时寒舟的方向走了过去。
天昀剑被插在焦土之上,时寒舟垂着眼帘,努力不让人看出她此时糟糕的情况,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剑上。
她看见有人朝她走了过来,抬眸看了一眼。
时寒舟几乎记得手下所有人的名字,也将王翼认了出来:“什么事?”
王翼一路走到她的面前,没有血色的唇颤了一下,最终还是同她道:“大人,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可以尝试着渡过这片尸油海。”
时寒舟敛眸看向他,只听见他张了张嘴,似乎觉得没法说出口,但最后还是沙哑道:
“拿人命来填。”
他朝着尸油海上的尸体看过去:“这里可以拿人命来填。”
时寒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心下一惊,怒火直接涌上了心头,却教王翼猛的一跪而滞涩了片刻。
她眼中的戾气很少对着自己人,这会儿朝着王翼冒了出来:“混账,给我站起来——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吗!”
王翼死死的跪在她的面前,眼泪却不争气的掉了下来,又在高温之下化作蒸腾的雾气。
“承蒙您的大恩大德,我们家方才能在一次灭城中活下来。我听见您说,之所以要起事,之所以有我们这么一支队伍,是为了整个魔界能有更好的生活,更好的未来。”
“您和无数人为此沐风栉雨五十多年,现下眼看便要功成,难道就甘心所有的心血都在这里付之一炬吗?”
“那么多的血和泪都要付之东流吗?”
周遭的人都听到了王翼的声音,这会儿都站了起来,抬眼朝他们看了过去。
王翼这番话好似一记重锤,砸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上,将他们从这绝望的处境之中拉了出来。
就连时寒舟都恍惚了那么一阵,不由得想起——
一开始起事是为了什么呢?
一开始时寒舟只是咽不下中土地带那口气,受那滔天的怒火驱使,毅然掀起了动荡局面。
谁知这一切像是导火索一般将整个魔界彻底点爆,开始有无形的力量推着他们前行,他们也只能往前走。
数十年间,时寒舟见过了太多民生凋敝,生灵涂炭的情形,这促使着她不断思考,他们的起事到底应该要求些什么。
思来想去,寻来寻去,她发现大家的愿望都质朴得可以。
吃得饱,睡得好,不会突然间无缘无故被人杀死——这就是大家的愿望了。
魔界贫瘠的土地长出嫩芽,涌现生机,人与人之间不必自相残杀,相互提防。
这是在他们想象中最好的日子了。
王翼的声音继续在众人面前响起:
“若是我们都殒命于此,这让我怎么同我爹交代,这让在场诸位和死去的战友们怎么同家中的爹娘和兄弟姊妹交代?”
“大人,只要您能活着出去,我们就绝不算失败。王翼就算豁出去这条烂命也没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