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逝水紧紧缩在墙角,只有瘦弱的脊背紧密贴合着墙壁才能给他一点点安全感。旁边的破旧百叶窗刮进风来,抚过他毛茸茸的脑袋。
风是从同一个方向吹进来的,将他脑袋上的头发都吹向一边。
他膝上放着一本薄薄的旧方格本,小手里头抓着一只很短的铅笔,短到已经快握不住,橡皮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铅笔划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他一双乌黑的眼眸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膝头的纸页上,好似整个世界上就只剩下他和手里头的画。
楚逝水今年五岁,这已经是他进入福利院的第二个年头。
他三岁那年的一个雷雨夜里被人送到了这里来。
那人说很快会接他回家。
于是楚逝水等啊等,过了好久也没有等到人带他回家。
楚逝水不识数,但他天天盼着日子快些过去,他能快些回家。
福利院里并非全然是人们想象中那种温馨乐园的模样,里头的每一个孤儿都浸在爱意里。这里正常的孩子太少,大多都有着不同程度的身体缺陷,少有正常的那几个,也同世上所有人都断了亲缘。
这里展示着这世间最为直白最为无可奈何的残缺,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
福利院是个很特别的地方,明明由人的爱意建成,但是里边的孩子却还是不同程度的缺着爱。
他们没法跟其他孩子那样,在父母的树荫下,沐浴着社会的阳光雨露,只能拼命在稍显封闭压抑的土壤里发芽,弯曲着攀出破旧的百叶窗,去窥那大千世界的一角。
孤儿院里这些孩子都有小团体,楚逝水并不受待见,他怎样也融不进去。他变得非常孤僻,从来不同别人说话,总是待在自己的世界里头,后面连着阿姨们也不喜欢他这么一个孤僻的小孩。
楚逝水其实天生就有一双澄澈到能看清一切的眼睛,他在那些人眼里看到了很多的失望和嫌弃。
没有人知道他能轻易的感知到别人的情绪,没有人清楚他有着好多的想法,好多的心事,好多的心里话。
他的精神世界丰富又多彩,却屡屡被禁锢在身体之中,没人愿意倾听。
楚逝水沙沙画了大半张画后,挪到旁边的这扇泛黄的白色百叶窗,手上扒拉着破旧的塑料,乌黑的眼睛往外边看去。
外边挂着褪了色的风车和彩旗,它们被串在一根根线上,在风里飘荡着或是打着转儿。
这些都是过年的时候挂上去的,可是历经三个季节的风吹日晒早就没了当时鲜艳的颜色。但这些褪了色的彩旗风车在楚逝水的眼中,几乎是世界里唯一的色彩。
他膝上的画里头是一个歪歪扭扭的纸风车。
楚逝水还在往外头看的时候,身后的走廊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大孩子们的声音嘻嘻哈哈的。
他猛地回头看,一时间觉得走廊里仿佛起了黑雾,要将他吞噬掉。
楚逝水立马缩回了墙角,脊背死命往墙上靠去。
几个大孩子笑嘻嘻的出现在楚逝水身前,可在楚逝水的眼里,他们的脸上拢着黑雾,张着一张血盆大口,异化成了故事里头吃小孩的鬼怪。
“楚逝水,你来陪我们玩个游戏呗。”有人出声。
见他没有反应,有个男孩挥舞起了拳头:“你不答应,我就揍你!”
楚逝水经常挨他们的揍,最后被这几个人推推搡搡弄到了厕所里头。
厕所里头的灯光昏暗,楚逝水不知道他们想要做些什么,下意识就退后了一步,却突然被旁边两个孩子扭着胳膊押住,有个孩子则拿出了一根跳绳,就这么将他双手绑在了水管上面。
厕所里头的水管都是些生了锈的铁管道,蛛网一样遍布厕所的空间,这些水管相对楚逝水来说很高,他双手被这些人绑在上面的时候需要踮着脚。
这些孩子绑手的时候下了死力气,绞了很多圈,将楚逝水的手就这么牢牢绑在了水管上。
忽然一盆脏水就往楚逝水身上兜头泼下。
——福利院里头要省着用水的时候,就会把脏水屯好,拿来冲厕所。
楚逝水踮着脚,脏水就这么从他头顶上泼落,染湿他的头发,污脏他的衣裳,带着一股怪味儿席卷了他的全身。
“楚逝水,你认不认罪!”旁边的孩子学着电视里的情节,看着狼狈的楚逝水,低喝了一句。
这几个孩子没指望着楚逝水反应,转过身来在厕所里学着电视里边的东西演了起来。
楚逝水稚嫩的手被绳子勒得紫红,充血疼痛得厉害,他踮着的脚在发着抖,只要稍微放平脚,双手就会被拽得生疼。加上秋天温度低,他一身湿漉漉的,冷得发抖。
刚刚那个扬言要打他的孩子扭过头,再次威胁他:“你要敢哭出声,我以后见你一次打一次。”
楚逝水只能咬紧下唇,没让自己哭出声来。
耳边除了轰鸣声就是这些人嘻嘻哈哈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楚逝水终于被他们放了下来。他的手已经完全失去知觉了,充血发肿得厉害,可那些人不管他,反而跑出去同阿姨告了状:“楚逝水在玩水,弄湿身子了!”
“我们都告诉他不要玩——可他偏不听!”
随后进到厕所里头的阿姨对楚逝水没有好面色,让他自己去洗澡之后,没忍住嘀咕了一声:
“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