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舟这一回,是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看着那把刀,眼神复杂,目光久久未曾收回。
姜初霁看在眼里,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莞尔笑意。
轻声说道:“逗你的。不用你真的拿刀砍人,你就拿着刀跟在我身后就行。”
约莫过了两炷香的工夫,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这一次,沉舟表现得非常自觉。
他动作利落地先一步下了马车,站在路边抬起手,静静等着少女弯腰出来。待少女将手放到他手背,他便扶着她走下马车。
二人都站定后,放眼望去,他们此刻所处的位置,是城西的一处房屋前。
在周围一片质朴民宅的衬托下,这处房屋显得格外醒目。墙面由厚实的青砖垒砌而成,房门也十分气派。
因着已经天黑,大门已经紧闭。沉舟的目光投过去,开口问道:“这里是……”
姜初霁没多解释什么,侧头看了他一眼:“你能直接把门踹开吗?”
沉舟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便大步上前。
抬起长腿猛地一踹,那大门便应声而开。随后便拿着刀,无声退回到少女身后。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响动,显然惊醒了屋里的人。很快,屋内传来一道带着惊恐与疑惑的声音:“是谁?”
姜初霁神色平静,仿若未闻,径直迈开步伐,从容不迫地走进了院子。
进入院子后,她找了个椅子慢悠悠坐下。不一会儿,见一个男人衣衫不整地匆匆从屋内出来。
此人看上去年逾半百,身形清瘦,一头白发稀疏,长长的白胡子有些杂乱地垂在胸前,随着他急促的呼吸抖动。
这个人,正是在这京城之中声名赫赫的算命大师陈半仙。
坊间传言他算卦极准,能断人前程、测吉凶祸福,无数平民百姓甚至达官显贵都曾慕名而来。
平日里,他的卦摊前总是门庭若市。一张老旧的木桌,上面摆放着龟壳、蓍草、签筒等算卦道具,桌前铺着一块写满卦象和符文的布。
他就坐在那里,捻着胡须,眯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词,根据来人提供的生辰八字,或是抽取的签文,讲一番玄之又玄的话让人信服。
凭借着对人心的洞察和多年积累的话术,陈半仙很少翻车,即使翻车也能被蒙混掩盖过去,如今在这京城也算是有口皆碑。
这些年不仅声誉极高,更是赚了不少钱,还购置了这处气派的房屋。
这大晚上的,自己家突然被人破门而入,一出来就见一个少女坐在自己院子,旁边还站着个身材高大随身带刀的男人,谁能不慌。
此刻面对眼前这两个不速之客,尤其是沉舟手中那寒光闪闪的长刀,陈半仙没了往日故弄玄虚的神秘,只剩下满心的惶恐:“……你,你们是什么人?怎敢大晚上私闯民宅?”
姜初霁微微一笑:“陈大师,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陈半仙听到这话,先是一愣,这话是表明眼前的少女自己从前见过。
可他绞尽脑汁,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声音不自觉地发颤,问道:“你是谁,我之前见过你?”
姜初霁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语气轻飘飘的,却好似带着无形的压力。
托起下巴:“才十年不见,大师就把我忘了。不过也难怪,当年我不过五岁,如今模样大变,大师认不出也正常。”
“但,就因为大师当年一句天煞孤星,我被送去寺庙受了整整十年苦。大师这般轻易就把我忘了,我可不太高兴呢。”
“什么?”
陈半仙听闻此言,浑身猛地一震,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的少女,眼睛瞪得极大,几乎要脱眶而出。
眼前之人,是那个相国姜炳荣的嫡女?
陈半仙瞬间想起十年前的事。
当时相府那个姨娘找到他,给了他一百两银子,让他前去相府说句话。
那日他捋着胡须,在相府对着那个年仅五岁的小姑娘不住摇头叹息。
说她天煞孤星,命格克相府,若是留在家中必是祸害,须得送去寺庙待着才能抵消孽债。
毕竟对方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因为他一句话就从相府千金直接沦落到要被送去寺庙受苦,当时他心中还有些愧疚。
但时间久了,他早就把这回事抛在了脑后。
可现在,当年那个小丫头已经长大,竟然还找上门来。
一旁的沉舟听到这番话,不禁眉头微微一皱。
那位朱管家并没有告诉过他,自己要伺候的少女还有这般坎坷的过往。
虽身为相府嫡女,却在寺庙中熬过了整整十年。那位相国,对自己的亲生女儿竟如此狠心。
陈半仙的目光在姜初霁,和她身旁带着刀、周身散发着暗寂气息的沉舟之间来回游移,心里直发怵。
又咽了咽口水,强装镇定地开口:“原来是相府千金。”
“当年之事,姜二小姐莫要怨恨到我身上。世间万事皆是因果,我不过是如实说出你的命格,你就算心中有不满,也不该冲着我来。”
“更何况,我看姜二小姐如今出落得这般美貌动人,想来是过得不错。定然是在寺庙抵消了孽债,才有如今的境况,你说是不是?”
这话的言下之意,就是姜初霁非但不该怪他说她天煞孤星,还得感谢他说她天煞孤星,一手将她推向寺庙,才有如今她这番模样。
姜初霁闻言,轻轻勾起唇角:“十年不见,陈大师还是这么会算命。”
陈半仙松了口气:“姜二小姐过奖……”
话还没说完,就见少女漫不经心抬眸,打断了他:“你这么会算,有没有算到,今天晚上你会死在我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