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吃亏在这条跛腿上。
这时,司马长鸿一个箭步强上,郡羽皇后则大声叫嚷:“成何体统?你们这是干嘛?赶紧给我住手。你们两兄弟都疯了吗?”
皇后气得浑身发抖,她压制着内心的狂怒,然后吼道:“出去!出去!你们两个给我滚出去!”
两兄弟自相残杀,这让她气恼以极。
青叶愤恨一声 ,嘴角带着血丝,率先冲了出去。
皇后坐在巨大的隔窗下,隔窗玻璃上飘着雨丝,因为窗户是开合状态,因此点点细雨飘落进来。
初春的风带来丝丝寒意,她套着紫色绸缎浴袍,一头乌黑秀发用一支银色玉簪扎住,她那凹凸有致的身材尽显成熟女性的妩媚,她依然是王国一朵诱人的玫瑰。她连喝了五杯清酒,但这显然消解不了她的忧愁。
她实在太躁了。
青叶是青酆大帝的种吗?十多年来,她问过自己千百万遍,如果不是,那么诸神为何让他带着一条残腿来到世上?这条腿扭曲变形,让人反胃作呕。他应该像像青海、青麟一样才对,仪表堂堂,体格健全。如果是,那么为何又要赐予他如此杰出的头脑,这家伙平日韬光敛彩,实则满腹经纶,其实是一只剌手的刺猬。
郡羽跺着碎步,思绪如潮,矛盾至极。
如果凭借才华才能荣登宝座,那么青海显然只能徒呼奈何。她记得父亲说过,能控制自己情绪的人,比能拿下一座城池的将军更伟大,很显然,在这点上,青叶能玩弄青海于股掌之间。
不过,青海背后还有她,而且他本来就是绝对的继承人,再说,青叶虽然狡猾,但毕竟只是一只温顺的猫,他再怎么滑脱,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一颗石头可以打翻一个水桶,但永远无法撼动大海。
想到此,郡羽放松了一点。她念叨:“青海本来就是第一继承人!”她被自己莫名的恐惧感吓着了。
“借酒消愁吗?”司马长鸿从后背搂住了她的腰。一阵酥麻的感觉涌上心头。这让她很舒服,很受用,她“嗯”了一声。接着道:“表哥,你来了。”
“在想他们两兄弟的事?”巫师说道。
郡羽倒了一杯酒,说道:“不然呢?”
十多年来,表哥就像他肚子里的蛔虫,总能察觉到她的所思所想,同时,也是他的智囊或者志同道合的战友。有他在,她的一半烦恼将烟消云散。
“青海性子焦躁,”皇后道。“我时时担心他做出不得体的事,大庭广众之下,你看看今天,这像什么样?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简直是孺子不可教也!”想到此,她又情绪激动起来,“作为皇位正统继承人,其志向必须如高山,其胸怀必须像大海。但他从小娇惯,我行我素,我早就应该教导他,必须脚踏实地。表哥,你说对吗?良药苦口,忠言逆耳。”
司马长鸿温言道:“在他们更小一点的时候,这种事其实司空见惯,对他们两个年轻人来说,今天只是选错了场合而已。要我说,一渊不容两蛟,何必将他们放在一起呢?其实,你不该叫他们同时来参加御前会议的。我认为,他们一个能征善战,一个足智多谋,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如果能合理运用,搓成一股绳,区区一个青山何足道哉?”
皇后眼中眼前一亮,可惜,心中那股希望之光又马上熄灭了,她颓然说道:“你又不是不懂,他两从小就针尖对麦芒,根本难以调和,主要是青叶,如果他的腿不跛,那…我此前跟他们说过,兄弟齐心…”她一想到青叶脸上那深邃的眼神,内心就涌出一股凉意。
司马长鸿说道:“怎么可能呢?这并不是一件复杂的事。再说事无绝对,何况他们身上流着相当的血液。你想想上古圣贤,愚公移山、后羿射日,那些看上去不可能的事都成功了。”他看到郡羽眼中的忧郁,继续道:“郡羽,你得相信血浓于水,再说,不是还有我们俩吗?”
皇后眼睛瞳孔放大,打断了他的话:“这是不可能的。他们不是一类人,你看青海跟青麟,两人相敬如宾,可青叶就特立独行。有些东西,很早的时候就烙下阴影,这是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表哥,你还记得嘛?我小时候就被蛇咬过,后来一看到长绳,就有阴影。”
司马长鸿感受到了郡羽脆弱的一面,他轻轻抚弄着,等到情绪刚刚好的时候,他轻轻轻吻在她脸上,接着两人一番柔情蜜意的云雨。
事后,郡羽侧躺在被子里,她喝过一杯浓茶。继续道:“我从他们的眼神中,捕捉到了这种隔阂,我想,就算是诸神都难以弥补。特别是青叶,你注意到了没,他眼中的那股怒火,带着一股深深的仇恨,似乎对所有人都恨之入骨,他像一座火山,随时等着爆发,我担心…”郡羽脸上写满了迷惘。
司马长鸿不禁莞尔,笑道:“你这是在胡乱臆断,别在无中生有了。年轻人嘛,争强好胜,不足为虑。我看过几年,他们成熟了,你的这些顾虑,自然就消失了。”他看表妹依然眉头紧锁,继续安慰道:“郡羽,好了,就算你的担心是对的,就算你的揣测是对的。但你想想历史上,多少聪明睿智之人最终抵不过武士的钢刀,所有花里胡哨的把戏,最后都不如一把匕首长驱直入。事情就这么简单。”
郡羽皇后问道:“你意思是,青叶最终抵不过青海?”
巫师回道:“不是。我没有叫他们自相残杀,我只是告诉你,你的担忧其实是瞎折腾。这么说吧,动荡年代里,最终统一天下是武力,是战马和火炮。再说,他们毕竟是兄弟,总有办法调和。”
郡羽依旧蹙眉,他想着,得想一个办法帮帮青海才好。
青叶回到房间后,一头扎进了书里。但是他内心焦燥,脑袋滞胀,混乱的思绪让他烦躁不安。
他看着书上文字就像密密麻麻的蚂蚁。他甚至还在纸张上看到了青叶那丑陋的面孔。你不断自问着:为什么自己不能早出生2年?为什么自己这腿天生就畸形?为何刚刚那些侍卫扣住了自己的大腿,而不是青海的手,从而让自己多挨了几记重拳?为何这里所有人都看不起自己,都要讥讽自己?
他用药水涂抹着伤口,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他不断地用重拳揍着这条不争气的扭曲的腿,甚而用指甲抠着这条扭曲的腿,进而深深扎进肉里,鲜血流了下来,疼痛感刺激着他的神经,他一阵悸动。
他发疯一般将书页撤了下来,然后拽成一团纸球,他打算丢到窗外去,可当他举起手臂时,他又幡然醒悟,小心翼翼地将书页折整齐,压平,掖在书里。
他想着,书是无辜的。
对的,对书本的侮辱就是对诸神的猥亵。尽管他从来没得到过诸神的眷顾,但是这些年来,他在书里获得了慰藉。书是这黑暗世界的一道光,他相信,这道光是他活下去的勇气,他将在书中获得尊严。
再说,青海只是他的对手之一,他没必要将全部心血来对付一个白痴。
他将眼前的浊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水太过浓烈,从他口腔烧到喉咙一直向下流窜到肠胃,他身体阵阵发怵,然后控住不住地呕吐出来。“咳咳咳”地声音,在房间回荡,他“咳”得双眼肿胀,全身颤抖,他记不清这些年里呕吐过多少次了,每次呕吐翻江倒胃,天旋地转。
他呼唤宫女白萱换过一壶浓茶,他大大地灌了一口,总算压制住躁动的心。
茶香在脑袋里弥漫,一种沁人心脾的浓香萦绕耳际,让他舒心,重回现实世界。
这些年来,他觉得茶是个好东西,如果说酒让他沉沦,让他迷失,让他逃避,那么这茶,让他温暖,让他明智,让他清醒。这酒与茶,好比一对冤家,相互克制,难怪书中圣贤说:“万丈红尘三杯酒,千秋大业一壶茶。”
他看到了地上久违的清辉,那是天上的玉兔撒下来的。他有很久没有细看挂在天际的月亮了,她就像一只眼睛,无言地看着人间的世事百态和悲欢离合。
他隐隐觉得,好像自从雨季以来,他就忘记这个叫“碧华”或“望舒”的存在了。而曾经,他将月亮当成了唯一的知己。对的,古圣贤将明月取了许许多多别致的名称,比如“冰镜”或“银蟾”之类。
他最喜欢的名字是“嫦娥”。他知道在亿万万年前,“天启纪元”时,有位天仙住到了月亮上面,他有时候也梦想,要是能逃离人间,住到广寒宫该有多好。他默默念着:“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还要添点茶嘛!”这是白萱的声音。青叶缓过头来,轻轻地将她揽在怀里。
白萱是他16岁时,青海送给他的礼物。她就像这颗明月,散发着柔和的光。她让他忘记了月亮的存在。
第一次见到她时,这种朦胧美就深深嵌在心底,青叶认为,她的美用“香肌玉体,顾盼流光”来形容恰好不过,她的嘴角右下有一颗小小的痣,这更增添了一番不同于其他媚俗女子的情趣。
青海送她礼物时当然是不怀好意的。他纯粹是为了取笑,为了嘲弄,生日当天,他揶揄道:“就让这个坡子开苞吧,让她看看他那丑陋的大腿。”然后做出夸张的笑,他的笑同时感染了在场的其他贵族子弟。
当时,青叶一把将浑身发抖的白萱搂住,说道:“谢谢各位的好意,现在是我们的二人世界,各位请回避吧。”
接下来一两年,白萱的身上的那种知性美彻底让青叶沉沦。这倒让他意外,他如何至宝!
如果说书籍可以使人聪慧,提升人的气质,如果说酒可以让人逃离痛苦,回避实现,如果说茶可以让人清醒,提升品味,那么女人,就是男人这个丑陋群体,一生中一切乐趣的源泉。
她觉得白萱带给他带来了无穷的乐趣,不管是肉体上还是心灵上。她来自一个贫穷家庭,那是个可以忽略不计的家族,她似乎对一切都有自知之明,她从来不奢望和觊觎,但她有着底层人们对命运的不屈,尽管她的力量如此渺小。
两年来,白萱已经习惯了他的跛腿,尽管最开始的时候,青叶有着极为含蓄的羞愧或自卑,她安慰着道;“我是你的。我在你面前一览无余,我希望你同样敞开心扉。”实事求是的说,青叶此前在发泄男人的情欲时,从来没有如此慌张以至于失态,他是城邦里的王子,所有女人以得到他的临幸为荣,但是他在白萱面前,却慌张之极,不知所措。以至于第一次第二次他的时间极为短暂,他为此失落无比。可她安慰道:“不用着急,你会找回真龙血脉里那股雄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