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已至此,曲蕤飏遂也不想再多做隐瞒:
“微臣出京之时,当今与太子微隙,陛下与中宫不和,此事朝野尽知、议论纷纷。如今驻军异动,施宝来虽然认罪,但东宫责无旁贷,此事雷将军定会据实禀报圣上。东宫之心,昭然若揭,风云既起,刀枪无眼,殿下却在此时撇清路将军的身份,将他留滞庆阳,此举与自断羽翼又有何异啊?”
“此行京都,殿下若有差池,镇北将军刘敏真和二十五万又如何能撇得清呢?”
钦差大臣如此言行切切,让黎王苏怀岷莫名有些动容:
“岳父,是在担心本王的安危吗?”
黎王深觉此时的钦差曲蕤飏与当初在京都城中的不同,却一时无法找到根源所在,他句句关怀自己的安危,似乎已经从对东宫的盲目认同中走了出来。
“黎王殿下,你们离京后,老臣遇见了几名文士。他们的先祖从前都在曲家上书的那份联名书上,因此仕途受制,抱复难展,他们给老臣说了那份名单烧毁的过程,给老臣看了黎王殿下的举荐信”
曲蕤飏的这份感激深埋于心底,此刻说出,脸上颇有些惭愧:
“让天下寒门都能一展他们心中的抱负,这一直是先父的宏愿。微臣此后数度到过朝阙楼,领略过京都文士百家争鸣、无惧人言的盛况,老臣知晓那是殿下为文士们撑起的一片天呐!”
“定远通商,甘州战事,旁人或许不知其中底细,但老臣身在局中,心知肚明,是谁为一己私利给北蛮人开了十分便利,又是谁力挽狂澜,挽大厦之将倾,为我大雍迎得百年的和平。”
“老臣担着这顶钦差的帽子,但殿下若因此被治罪,天下必定以曲家为奸佞,老臣愧对先祖,也唯有以死谢罪了。”
正义之心和立场之别,长久地在钦差曲蕤飏心中摇摆,他一面不得不追随东宫,以保家族无恙,但是私心里,他却和路将军有了同样的希翼。
钦差曲蕤飏未及出口的冲动是:
黎王,反了吧。
黎王苏怀岷终于读懂了钦差大人的意图,却并不认同,他浅淡一笑,形容萧肃,负手立于钦差身前,须臾,才道:
“史笔无情,本王爱惜自己的羽毛。”
大理寺卿立场摇摆,黎王苏怀岷有许多事情不能与其讲明,他的回答被曲蕤飏理所当然地当做了一种拒绝:
可惜了黎王苏怀岷,独具帝王之才,却始终是个冥顽不灵之人。
大理寺卿两番试探,黎王苏怀岷就是不愿意起兵,也终究是寒了老臣向正义投靠的心。
与曲蕤飏想比,黎王妃显然更懂黎王,甘州城中众将义愤填膺意欲挥师北下之时,王妃便懂得了黎王拒绝兵变,是为了什么。
拒绝成为父辈一样名不正言不顺的人,拒绝让万千黎民为自己的野心和抱负买单,是黎王苏怀岷顶立天地间的底线与执念。
他要这锦绣江山,明正言将落于自己的头上,为此愿尽收羽翼,也丝毫无惧与当今与东宫的每一次狭路相逢。
他并不在意任何人的想法,但唯独在意她的所思与所想。
夕阳余晖照亮了广袤的沙漠,平静的沙丘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黎王苏怀岷凝望王妃,王妃凝望远处的苍雁,就在一切似乎要定格成一副静止的画卷时,王妃伸手撩了撩额前飞扬的秀发,开口道:
“到了这个时候,殿下还想把我撇清吗?”
他把她扔在甘州,独赴一场云谲波诡、胜负难料的名利之约。
他考虑了她的安危,却从未考虑过她的感受。
他甚至不曾解释那些他对她的误解与指控,他总是这样,自以为那便是他能给予她最大的周全。可是,她偏偏要在他精心为她打造的保护罩上撕开一条口子:
“殿下你撇不清了,如今东宫、父亲、京都护卫营,他们都知道我才是你的黎王妃。”
春风楼上,曲倪裳近乎急迫地将自己的身份向东宫宣告,便也将自己卷入了这场风云既起的争斗。
曲倪裳面露狡黠:
“不多时,当今也会知晓。”
“倪裳欺君的罪名坐实了,一点也不比殿下谋反的罪名轻。”
她说着侧过身,朝着负手而立的黎王苏怀岷张开双手,明目张胆索要一个拥抱:
“殿下,会嫌弃倪裳吗?”
黎王苏怀岷无奈一笑,美人投怀送抱,他的双手甚至未经过脑子,就理所当然地为她伸展开了。
他怀抱她,她埋首在他的颈项,努力往前磨蹭,软语轻言对他说:
“既是明媒正娶,总要荣辱与共的。”
以婚姻的真谛共勉,黎王在此刻感受到王妃的满腔真诚以及,欲壑难填。
他闻言低下头时,便见王妃微微上仰的脸面上,长睫整齐地合拢成一道弧度上扬的长线,薄唇微微伸张,似乎在等待着一场雨露恩泽。
黎王苏怀岷那些不常外露的情绪,一下子便找到了身体力行的出处,他正要倾身覆盖,却见王妃灵巧地将脸面转向一边,嘟嘴道:
“王爷不能只惦记那些好处。说说吧,王爷背着我都干了些什么。”
黎王在王妃面前,情理内外,满盘皆输,只能怀抱着身前柔软,长叹一口怨气,覆唇至王妃耳畔:
“非是本王不愿与王妃共荣辱,实则是王妃对本王,也有诸多隐瞒,令本王一时踟蹰,不知该如何开口。”
曲倪裳闻言,猝然抬头,小鹿眼晶亮,矢口否认道:
“我对殿下能有什么隐瞒?太子欲以佛主舍利为自己造势,倪裳不过想推波助澜一番,这件事殿下难道不知道吗?”
黎王摇了摇头,单手拂过她瞬间上扬的鬓发,道:
“知己知彼,太子的意图自然逃不过本王的眼目。本王说的不是这件事。”
黎王苏怀岷的眼中闪过一丝局促的笑意,被曲小姐轻巧地躲过:
“莫非殿下说的是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