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萝衣说着,试图给曲倪裳一个夸张却盛大的拥抱,却被她躲开了,曲倪裳着实比曲萝衣更狠,她不像萝衣,纵然顽劣但犹有往日做铺垫,曲倪裳直戳她爹的肺管子不带丝毫的拖泥带水:
“父亲,有些事情,你没有看见,但不代表它没有发生。”
“你不相信,但不代表倪裳不是。”
她说着话锋一转,又道:
“而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纵使再掩人耳目,它也是会漏风的。”
“有些人,死了便是死了,他活不过来。”
以大理寺卿的敏锐,曲蕤飏闻出了曲倪裳言语中的不寻常,她的口吻绝非述说姐妹往日恩怨那般简单。曲蕤飏一手撑着榻,一手抚着胸口,看向凝眸长立的长女,如同等待一场迟到许久的审判:
“倪裳,你想说什么?”
曲倪裳步步逼近父亲,眼中澄澈似要望进大理寺卿的心窝里去:
“父亲,我曲家落在东宫手中的把柄,当不止女儿替嫁一件,又何必在乎多一件呢?”
“女儿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蒙蔽了大理寺卿公正的视野,让你看不见东宫的荒淫、无道和跋扈,一力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女儿更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束缚住了父亲曾经不拘一格的笔墨,让你不愿意将边关一行的所见与所闻尽数报与当今知晓?”
一路所见与所闻
大理寺卿苍茫抬头,太子的荒淫与跋扈,他确实比旁人知道得更早、更深一些。
那是他还只有十三岁,但是在易县,太子残暴手段还是让追随者心惊。
曲蕤飏为他辩解,以求自己心安:少年人初出茅庐,尚不懂过犹不及的道理。
转瞬,整个京都城为太子的过犹不及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好在,所有舆论的枪口都对准了画仙梅菉惊世骇俗的言行,极少有人想要深挖劫匪背后的故事。
当然,也无法深挖了。
当今亲自出面,为太子遮掩此事,为此不惜将强权压到了大理寺卿的头上。
曲蕤飏至今记得当今为儿子分辨的理由:
“太子需要成长,在他成长的过程中,那些不光彩的痕迹便需要有人替他抹平。朕希望大理寺卿可以做那个为太子抹去成长痕迹的人。”
“朕听说爱卿前几日抓住了几个北蛮奸细,这些年边关太过平静了,也是时候要给刘敏真头上敲一记警钟了这件事要做的漂亮,便是后人再翻,也不可露了一丝一毫的端倪。”
“记住,不能留下把柄。”
此后经年,大理寺卿曲蕤飏都是坚定的太子一党,其中固然是因为大理寺卿的利益与东宫一脉已然深深捆绑,但是更为重要的是:
“当今的态度。”
当今的态度已然说明了一切,他亲自为东宫善后,便不会再给任何皇子留有余地。大雍天下只会是储君的天下,曲家在党争的立场上已经犯过一次错误,这一次当不会再错了。
曲蕤飏看着眼前激奋的女儿:
“倪裳,认命吧,黎王他没有机会的。”
“除非”
曲蕤飏的千言万语都在那个“除非”里,不过他旋即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眼下,更没有可能了。”
庆阳城中,大理寺卿曲蕤飏实则又给过黎王苏怀岷一次机会。
与其说是机会,不妨说是暗示。
那是在庆阳城度过的最后一个晚上,钦差曲蕤飏对黎王苏怀岷给予了足够的尊重,除了派几个军士跟着他,未对他有任何的束缚。
戊时,塞北的夕阳高挂不落,黎王苏怀岷站在庆阳城饱经沧桑的城墙上,与天地融为一色。
不知道站了多久,他回眸,冰封似的双眸上染上一层夕阳余晖,驱散了周身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