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王妃临摹《江山美人图》,没有万回,也有几千。
熟能生巧,几乎是挥笔泼墨随意便可成就一幅。
再加上她刻意研究比对过真迹的纸墨,在选材上也颇费了一番心思,甚至用上了做旧的工艺,其临摹的《江山美人图》足可以骗过世上大多数的人。
手上这一幅实则不是她最肖似原作的成品。
错漏也当不只一处。
她之所以拿了这一幅来冒充,其实是存了心思,想要考验刘敏真对元妃娘娘的真心。
当今以此图为诱饵施行江山美人计,可想而知此图中描绘不仅有元妃盛世的美貌,更将其媚色与风姿描绘得淋漓尽致,让观者沉溺其中,情难自拔。
传言当年刘敏真新得此神作时,便是时时带着身边,寝食同处,爱不释手。
待其在滇南行宫“无意”见到了元妃真人,立时便惊为了天人,以为是画中仙错入了尘世。
行宫相处,整整三个昼夜的旖旎时光里,一个是风流成性、妻妾成群的壮年将军,一个是怀揣心思、肩负使命的绝世美人,相传她为他献舞数回,跳尽了人间风流,足尖绕着他高大伟岸的身躯不停地旋转,直到把杯中酒一杯又一杯地倒进他的嘴里;
他为她酣醉,醉意朦胧里都是她深深浅浅的笑意,半梦半醒时缠绕舌尖的俱是她的名字。
这样的场景,这样的两个人,在“无意”被锁住的宫门内,不发生点什么,很是说不过去。
无怪乎世人揣摩良多,引申无数。若单以结果论,金风玉露一相逢后,刘敏真便改变了原本中立的立场,毫无保留地选择了站队原本并无胜算的当今,几乎便算是扭转了党争的形势。
其中功劳,理所当然便数元妃娘娘的石榴裙和美人恩。
便是当今,也对这顶亲自为自己戴上的绿帽子深信不已,否则便不会有后面的难以释怀和泄愤之举。
对于镇北将军刘敏真而言,他从未亲口谈及过他与元妃诸熙辰的这段过去,实则也是因为他有自知之明:
世人不会相信他是柳下惠,亦不会相信他与元妃之间的清白。
几十年后刘敏真鼓起勇气将这段实情向小辈们吐露时,原本也没有抱有希望,有人能相信他。
实则,无论他与元妃是否清白,已然改变不了事态的走向,唯一可以争取的也许只有黎王的谅解。
端看黎王当下的神色,对此刘敏真亦不抱有希望。毕竟三人成虎的流言下,伤害早已浸入骨髓。
没想到黎王苏怀岷竟然如此随意地把评判这件伤害他至深的往事的权利交到了一个小厮的手里,刘敏真上下打量了那小厮不下十回,最后也没能从她黝黑的脸上得出结论,不由发问道:
“请问,您是那位啊?”
诚然从黎王与此人紧扣的十指间,刘敏真已然感受到此人必定是对黎王苏怀岷无比重要的人,但当司空郡主说出曲倪裳黎王妃的身份时,刘敏真还是忍不住错愕了许久,才憋出一句话:
“娶妻当娶贤。”
那时在刘敏真心头疯狂闪过的念头便是:
听说过曲蕤飏的二女儿无盐,但没想到竟然黑得如此彻底!
不过以其与黎王感情甚笃的样子来看,黎王殿下到底与凡夫俗子不同,看女人必定是注重内在大于其表象。
黎王妃伪装成小厮混入甘州军营势必要遮掩一张同元妃一样容易产生纷争的脸,无意间却让刘敏真生出了这样的小心思,好在这些插曲并不重要,黎王妃的内在也是经得起推敲的。
曲倪裳费了一番气力,才将自己的一只手抽离黎王苏怀岷的掌心,她重新走到画架前,将画上的几处不明显的错漏指给众人看,其中有一点深得人心:
“元妃穿着的舞衣,为显妖娆魅惑、摄魂惊心,原本在胸口、肩上、臂间,腰眼处有多处若隐若现的裸露,后来当今继位后,梅先生曾在画作上重新落笔填补,将这些裸露之处尽数盖上。黎王得画时,这些地方早已做了修改,便不会知晓我临摹的这幅作品时存在这些错漏,但镇北将军得见的是梅菉最初的原作,理应一眼就能看到这些差异所在。”
更何况,镇北将军是个男人,男人的着眼点本就直白而赤裸。
她这样解释过后,黎王心上有些松动。
他承继的是亡母的遗物,确实不曾知晓梅菉曾在画作上添笔,这举动无疑给梅菉的自赎之路添上了几分诚意。苏怀岷如今回想起梅菉在黎王府长跪的情形,以及她想要焚毁成名之作的勇气,黎王对其的恨意不觉便消减了几分。
黎王妃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镇北将军刘敏真:
“将军评判此画真伪,在于元妃娘娘眼神中流露的神采,而非现实的错漏。我便大胆地据此判断,将军想要与元妃心神交汇的意愿,远比其他的念头,更加迫切。”
“那段往事的真相,永远存在于将军的心中,自元妃娘娘故去后,当世再无人有资格追溯和论证这段过往。但我真实地看到听到了将军对娘娘的用心和真心远大于其他的渴求,便愿意相信将军所说的一切。”
“我相信,将军是不愿意用谎言来亵渎元妃娘娘的在天之灵的。”
“窃以为,斯人已去,活人远比死人重要,我们都应该学着释然。”
这便是黎王妃选择相信镇北将军的原因。
当然,镇北将军和元妃的私交种种,黎王妃原本并不在意,也不想深究,她之所以站在这里,为镇北将军正名,只是因为她知道她在意的人外表貌似坚毅无比,心里却还是在意着这段过往。
他的不原谅和不合作,都是源于对这段过往的抵触。
曲倪裳所有的努力,原本也只是想要消解一些他心头有关于这段过往而生成的许多阴霾。
黎王苏怀岷上前,抚摸着黎王妃黑黝的脸庞,纤长的手指上不期然便沾染上了黎王妃脸上涂抹的颜色,他柔声问:
“为什么要涂得这么黑?”
此番王妃下手比以往都要黑,想必是费了不少锅灰。
黎王妃回握黎王的手,一双小鹿眼明亮又无辜,黎王能够清晰地从里面看见红血丝,她带点撒娇的声音摧毁了黎王心头所有的阴霾:
“熬了夜有了黑眼圈,想要盖一盖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