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倪裳幼时也曾在宫人口中听闻过元妃和镇北将军的暧昧,宫人口中都是对元妃私德的谴责和诋毁。
因为信仰元妃为人,曲倪裳一度以为那些流言蜚语都是后宫嫔妃的有意中伤,却没想到竟然有这样一段典故。
真相有时候远比谣言残酷。
为了那个位置,帝王可以舍弃所有。
“其实本王可以试图站在父皇的角度解读他当初的决定。他当时背负着佛主舍利的圣名,已经在党争中显山露水,同当时太子已然势同水火,如果不能一条道走到头,那么等待他的必将是灭顶之灾。”
他这样说完,回眸的时候看到曲小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瞧,若有所思的样子显然是有所触动。
黎王伸手抚平了曲小姐紧皱的娥眉,补充道:
“倪裳,本王能够理解父王成事的不择手段,但是本王永远都不会这样做。因为父皇心中唯有江山绮丽,而本王心中尚存人情冷暖。”
黎王心中的这份人情惦念是元妃给的。
“父王成事后,母妃与刘敏真的谣言已经在京都城中四散。为了自己的名声,父皇一度希望母妃去死。他承诺母妃,只要母妃同意殉节以证清白,便可以追封她为皇后,并且许诺将襁褓中的本王立为大雍的储君。”
彼时声名狼藉的元妃为儿子做出的决定是:
我的孩子不能没有母亲。除此之外,一切都是浮云。
“毫无疑问,母妃苟延人世的决定违背了父王的期许,触及了父王的逆鳞,至此父皇厌弃了母后和本王。父皇的态度便是宫中的风向标,我们母子在宫中的生活变得举步维辛。但本王无时无刻不在感念母妃当初的这个决定,让本王不至于幼失怙恃,失却了引导和爱护,变成与父皇一样的人。”
不知不觉,黎王与曲小姐额头相抵,互为依托。
他眉目间不设防的神伤里仍有少年的执拗:
“倪裳,本王永远不会原谅画就这幅《江山美人图》的人,无论她在本王府上跪足三日,还是三年;便是她当真是为救赎过往而死,也无法换回本王母妃凄凉无助的一生。”
长夜很长,所图漫漫。
黎王没有告诉曲小姐的是,在元妃被诬身故后的一段时间内,党争黑暗曾一度催发了黎王心中的恶念,而曲小姐适时地出现在了阳光里,接替了母妃,将光明还给了丧母的少年。
曲倪裳如今知道,黎王之所以能有超脱世俗的远见,得益于生母元妃娘娘伤痛的经历。
他爱一个人,比东宫之流少了许多的拘泥,也根本不在乎世俗的流言。
那年的清水河畔,曲倪裳前脚跳入河中,东宫率领京都护卫营的人马后脚便赶到了。若是那时他们立时便下水救人,曲倪裳根本就不至于陷在清水河中那么久,以至于后来落下寒疾,丧失部分记忆。
彼时清水河边,太子一众人分明早就看到了曲小姐落水之地。
桥洞下,她死死抱着浮木挣扎,命悬于一线。
清水桥上,那么多训练有素的护卫却得不到东宫一个“救人”的指令。
原因无他,男女授受不亲,贵女清白远超性命,东宫饱受世俗荼毒,他介意。
太子自己身娇肉贵不敢下水,又介怀曲小姐与护卫的肢体接触以及世人的口舌。
所以曲小姐分明看到救兵来了,却迟迟没有等来救兵。
若非黎王和大理寺卿收到冯千语的示警及时赶到,曲倪裳早已溺毙在三年前的清水河中了。
黎王水性极佳,为避众人耳目,从清水河上游一路下行至曲倪裳漂浮之地,他借助桥洞遮掩将曲小姐拖入清水河中,又一路带着她游至大理寺卿所在。
而后在曲蕤飏的苦求之下,黎王允诺了永远不为此事发声。
东宫以为曲小姐便是被自己父亲所救,长舒一口气之余,竟然开口道:
“倪裳都已经看到本宫的人马了,如果她醒来知道本宫没有下水救她,可是会生气的。”
大理寺卿立马领会其心意。
所以曲倪裳醒后,便一直误以为是东宫的人救了她。
救命之恩让少时的情谊得到了极大的升华,些微知情者或畏于人言,或乐见其成,也就再无人告知当事人真相了。
至于萝衣,她冷眼旁观着:父亲曲蕤飏每每谈及此事时眼神的躲闪,和源源不断送入曲府的茯苓花,都足以叫她看清谁才是真正救长姐于危难的人。
曲萝衣眼中的黎王,伟岸似神明,他教会她努力,他救人于水火,他无形之中便能将爪牙伸入各个角落。她仰慕他的荣光,追逐他的光亮,想要变成和他一样的人,至此万劫不复。
而曲倪裳心中的黎王,只是初识时那个满眼破碎的少年,她以满腔善念拥抱他的无助,以纤弱的脊背替他抵御着生而不同的悲伤。
倪裳同萝衣不同,萝衣幼时颠簸流离,而倪裳是被爱与善意环绕着长大的人。当萝衣身上满是入世沧桑的时候,倪裳身上却饱含了救世的孤勇。
对于黎王苏怀岷而言,萝衣的苦涩或许能够让他在一时间感同身受,但直率孤勇的曲倪裳,却让他记了许多许多年。
新婚之夜,有人交缠,有人交心。
曲小姐想要听故事,又何尝不是黎王想要把往事相告。
毕竟,他们已经是荣辱与共的夫妻了。
黎王与曲小姐亲密相交,在交缠中不乏交心,在交心之余又几度交缠。
只是少了些醒目的佐证
次日一早便有黎王府的嬷嬷在清理寝具的时候忍不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计较道:
“昨日夜里,王妃为何没有落红?”
立时便有大胆人猜测,小心求证:
“听说王妃在闺阁中行径颇为大胆不羁,莫非殿下与王妃在婚仪前已然睡过了?”
“你们看,寝殿里的床被一看便是用过的,从那些拧巴的纹路也可以看出这一夜理应是不平静的。殿下正值血气方刚,与王妃消磨一夜,清晨方出,嬷嬷我也是过来人,要让老奴相信干柴烈火同处一室什么也没有发生,还不如让老奴相信王爷身患恶疾、不能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