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碧落一脸得难以置信,这个好不容易才被抚平和接纳的伤疤如今再度被揭开,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觉得阮氏她虽然破坏了自己与丈夫的山盟海誓,但是内心里也认同阮氏她终究只是一个无辜者,恰巧出现在了曲蕤飏醉酒的时候。因而虽然嘴上不饶,但还是同意了丈夫的请托,将阮氏母女接进了曲府生活。
如今曲倪裳却告诉她,这一段过往的因缘不是因为醉酒,而是因为别的什么物什,这叫朱碧落如何能够接受!
曲倪裳并未回答朱碧落的疑问,恐怕也只有朱碧落这样轻信的人才会以为只要把萝衣和醉酒的黎王摆在一个房间里,便可以达成生米熟饭的目的了。
她转头看向了高堂之上端坐如松的曲老太君,软语道:
“祖母,若无您的授意,阮氏低眉顺目了这么多年,是不敢轻易再把这害人的玩意拿出来的。”
矛头对准,又是曲老太君。
经过方才的一番辩驳,众人心中对曲老太君的品性已然存了疑惑,如今面对曲倪裳的矛头直指,竟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出来为曲老太太抵挡一二。
众人翘首等着,曲老太太怎样为自己圆说。
不同于阮氏的慌张和朱氏的张扬,曲老太君很淡定,她甚至有空细抿了一口茶,才慢悠悠开口道:
“这人进了我曲府,自然不能是不知根不知底的。”
曲老太太一开口,便得到了在场族亲和内眷们的许多认同:高门大院,进个人都得把身家底细摸个透彻。曲老太太打听那阮氏的底细,是为曲家负责,谁也不能苛责什么,反而衬得当家主母朱碧落做事太过小家子气了。
“打听到了一些讯息,有真有假,总要过滤掉一些无从考据的,再根据那些可靠的顺藤摸瓜一番,着实也费了不少力气。待我有了些实证,这人已经安顿下了,夫人的气也消了许多,老爷朝堂事又繁琐,萝衣又终究是我曲家的血脉,为了家宅安宁,我寻思着这也不算什么大事,提点了阮氏两句,便擅自做主将她的那些过往压了下来。”
曲老太君娓娓道来,一度让在场诸人感念老太君为了曲家大局所做的努力和取舍。
众人一边忙着拍曲老太太马屁的当口,一边纷纷规劝曲小姐嘴下留情:
“说到底,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萝衣都这么大了,眼看着就要嫁了,也要给她亲娘留一些体面的。”
“是啊,是啊,能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投鼠需得忌器,哪有小辈抖落长辈旧事的先例啊!”
“不妨学学我们老太君,大局为重才是正理。”
一下子人人都恨不得把自己塑造成守护大局的标杆,那些陈年的隐私仿佛都没有人在意了似的。
“倪裳,不要管她们,娘想知道真相,敢做就敢当,阮氏她当年是怎么勾搭上你爹的?”
唯有曲夫人力排众议,一意要探知当年的真相。
曲倪裳扫了一眼众人,又正好与曲老太君精明的双目对上。
曲大小姐新得了一顶绿帽子,今日的火气旺得很,看着方才的势头要把所有人都挤兑一遍,才尽兴。
可眼下她似乎有些偃旗息鼓了,曲倪裳并未回应朱氏的诉求,反而跟着众人一起夸起曲老太君来:
“祖母顾全大局的做法,倪裳深以为然,长久以来都是倪裳学习的好榜样。”
她这样恭维,连曲老太君自己都听得有些纳闷了,手中茶盏停了半晌,方宽慰道:
“你还小,见多了世面便会有体会,这世上事并非尽是黑与白,对与错。”
曲倪裳谨记,娓娓道:
“那时孙女从祖母窗台边经过,听见了祖母派去阮姨娘老家打探消息的嬷嬷给祖母的回话,虽然心中激荡许久,但是在情理上也认同了祖母方才所言,木已成舟,家宅安宁为重,骨肉亲情,连枝连理。只要阮氏安分守己,孙女可以一辈子守口如瓶,永远不开这个口。”
“但是眼下迷魂香再现,有人竟胆敢在大理寺卿的府宅里对黎王殿下动用这等腌臜之物,残害皇族血脉,致我全族于不义,倪裳若继续守口如瓶,到时候黎王怪罪,天子动怒,我们曲氏全族是要为一个区区阮氏背锅吗?我曲家数代苦心经营的清名就将毁于此物吗?”
曲小姐一提到“背锅”,刚刚还声称要顾全大局的族亲和内眷们恨不能一步蹦出三尺远,争先恐后地表明立场,誓要与此事撇清关系:
“用迷魂香损害老爷身体,这样伤及体肤的事怎么能是小事呢?”
“倪裳你快与我们说说,这阮氏究竟都做了什么吧!”
“当初靠着这等腌臜物进了我曲家门,如今竟敢故技重施,用在黎王身上,真真是胆肥了,抬什么姨娘,要我说,合该撵出府去,从今往后和我们曲府再无关系才好!”
“对对对,这不知根不知底的贱妾,当初怎么能进我们曲家的门呢?”
正是议论纷纷的时候,一直静默在一边的曲萝衣却突然掩面自祠堂内跑了出去,众人目光追随着曲大小姐,并未因为这件小事分心,只一遍一遍地央着曲倪裳:
“大小姐,快说,快说。”
曲萝衣走了,仿佛把曲倪裳的兴致也带走了。
恰逢这个时候纸鸢进来,附在曲倪裳耳边耳语了几句。
曲大小姐有些意兴阑珊,淡看了一眼阮氏,道:
“阮姨娘的那些过往种种、三嫁三别的江湖事我也是旁听的,未免你们说我抖落长辈的旧事,倪裳觉得你们还是问祖母更合适。倪裳能说的是眼下的事实,我在屋子里发现的香灰和香囊里,确实是含了春药的。此春药名为迷魂香,这名字当年我在祖母那里恰巧也听到过。”
如此巧合,事实已是再明显不过。
曲老太君生了李代桃僵的歹念,诱导着曲夫人朱碧落对阮氏母女威逼利诱,并授意阮氏将陈年的法宝拿出来,用在自己女儿和黎王殿下的身上。
眼下黎王殿下与曲萝衣木已成舟,追究这些其实并没有什么意思,不过是曲大小姐为自己那口子无处宣泄的怨气找一些出处罢了。
那些把她当做傻子玩弄在股掌的人,那些自以为能够操纵她命运和幸福的人,曲大小姐一个也没有放过。
但是她心中怨气,并没有因为对这些人的口诛笔伐而削减分毫。
到了此刻,曲倪裳才明白,外人如何她既看明白了也就看开了,唯有黎王殿下一句“破烂”,不知为何深埋在她心中,她始终看不开。
祠堂内众人沉溺于各自的心绪中,冷不防外头有婢子尖利的声音喊:
“不好了,不好了,二小姐她上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