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们,是我。我并非你的儿子。”
安捷伦敷衍地点头,他猜想接下来的对话是一通关于自我人格的讨论。
“我们为半人,所以为怪物而被世界排斥,但按照这个逻辑,我是半人中的半人,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怪物,我甚至没有兄弟。安捷伦,怪物中的怪物是也算作怪物,还是说别有说法?”
安捷伦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有点没听明白。
“你可能误解了什么,我和你们没有血缘关系……”
老幺摇了摇头,坚定地说:“我没有误解,是你没理解。我的母亲是你的妻子,但我的父亲是,是,是我的父亲,也是我的兄长。”
他从牙缝里挤出了最后几个字,面部表情因痛苦而扭曲。
“这是不对的,即便是我们与人类社会只有很少的接触,我也能意识到,我的存在就是邪恶的。”
安捷伦的双肩不自觉升高了一段,这肯定是个误会,孩子还小,小孩子总得说点胡话才算有完整的童年。
“你的意思是,你妈妈,与其中一个儿子?”
“安捷伦,告诉我,我到底算什么东西?二哥认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哥他始终不愿意面对这件事。这该死的事情又在我的血管里流淌,我不可能不去面对他。安捷伦,你对我们很好,还是个正常的长辈,请你一定要想想办法,救救我!”
安捷伦头发晕,身体摇晃起来,没控制住退后了一步。
这是不对的,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这太不正常了,如果他是植物,这叫反交,如果他是动物,这或许也没什么,但如果是人的话,这简直太过可怕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其实不应该把他当作人吗?这样一想就轻松很多了。
安捷伦忽然想到件怪事,如果他的家人,没有虫壳的家人,知道了他结婚的对象,或许是同样的反应?
他不是我的后代,是一个真正不应该出现的东西,怪物已经够过分了,他的存在还要过分。我应该给他照顾吗?还是说我应该想着杀掉他。他到底算什么东西,我要怎么对待这样的人……
怪物?怪胎?
他和人不一样,他和我的儿子也不一样,他和她妈妈也不一样,他和世界上任何人都不一样,他就像狗群中的狼,也可能是老虎,反正不知道是什么玩意。他力大无比,我们之间又没有血缘关系,他能随时杀掉我,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么一个偏僻的地方交流,是因为只要我没拿出让他满意的回答就会干掉我吗。
安捷伦将手机放回了口袋,用手掐了掐自己的脸,再次看向他的眼睛,发现他的一滴眼泪已经顺着皮面滑下。
我在想什么呢,我不也是个怪物吗,只是披了个更好的人皮,只会给我的家人带来伤害,不怎么会危害社会。
安捷伦伸手擦去了他的眼泪,轻声说:“你没有任何过错,这件事情再糟糕,也和你没有任何一点的关系。”
“遭罪的一直是我不是吗?在人类的眼里,我是个不应该出现的晦气东西,在我大哥的眼里,我代表的是他不愿意面对的过去,一段痛苦的回忆,在我二哥的眼里,我是一份沉重的血缘。世界上没有必须在意我的人,更不会有必须重视我的人,我连一岁都没有,还找不到我珍贵的东西。活下去并不是我的本能,因为我死了更好,去死是我的世界的回音,在我找到活下去的理由之前,我能撑住吗?”
“安捷伦,你能告诉我,我究竟是什么东西,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谁是可以喜欢我的,我到底有没有可能被这个世界所接纳。”
半人们思维缜密,高大强壮,然而身为异端的他们需要独自去思考一切,无论是宇宙还是自我,对于这些没有归宿的孩子们来说,确实太难了。
安捷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有不断为他擦去眼泪。
老幺慢慢下蹲,撑破了病服,他开始大哭起来。
为什么有人出生后就是怪物,活该被追杀,活该处于无时无刻的痛苦,思考死亡而非享受活着。
安捷伦拥抱着他,自己的体温能感受到他体表的冰凉。他自己也糊涂了,他不知道答案。
既然思考无法前进,就让感情释放好了。
这个孩子没必要承担一切,他也是,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需要独自一人面对所有的苦难。
“很抱歉,我回答不了你的问题,这个问题一定需要你自己去寻找。但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能分担你的痛楚,明白你的感受,那她一定是你的母亲。我爱你的母亲,并不只是因为我是个人类中的怪物,她善良,她勇敢,这些都是我爱她的理由。”
“但她不在,她从来不在……”
安捷伦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不知道他能不能感觉到。
“这不全是她的错误,大家都是怪物,都被笼子关着,只是有的笼子小一些,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我没法解放她,但我能越过笼子,和她一起,这也就是我待会要做的事情。我保证,我会用全力把她带到你的身边,让她亲自拆掉施加在你身上的束缚,你身上的恐惧和偏见不会有她和我的一份。”